作者专栏

【微小说】篆书的鱼字价值4万马克

2022-01-16

文 / 谭绿屏

德国华商报专栏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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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凡对书法有点兴趣书写或者欣赏的人，都知道优美的篆体鱼字，比之目前象形化的鱼字更加像幅鱼的图画。就是这么一个中国古老的像图画般的鱼字，竟然成为汉堡鱼市场一家小小生鱼片面包店的招牌。

小余从北京来汉堡医学院读博士。小余一下子就选中了生鱼片面包店老板招租的40平方米小套间。位置在小店很适宜的二楼。老板自家住在三楼和四楼。一来从小店到医学院交通很方便，有直达地铁，二来小余又爱吃鱼，再说租金也不贵，指导教授给的奖学金足可应付。

小余早出晚归，整天泡在实验室或图书馆。每天早晨出门时，小店已开张。小余经常会买一个新鲜面包夹生鱼片。老板通常只收她半价。

一个假日的早晨，小余留在住房清理打扫，没有去实验室。这一天，城内所有商店除餐馆外全部关门休假，面包店也不例外。街上一片静悄悄。小余忽然听到有人轻而急促地叩门声，急忙打开门。看到6岁的杰西站在门边，圆睁着浅蓝色的大眼睛，慌张地看着她说：“请快快救救我爸爸！”

杰西是老板的儿子。小余连忙跟着杰西上四楼，见老板侧卧在床，一手伸向电话机，已经昏迷，口唇和指甲泛青紫色。小余一边接过杰西从床底下捡起的雾气瓶，扳开老板的嘴喷药，一边急速打电话，叫来救护车。急救医生送老板去了医院。小余满怀关爱之心安慰杰西，照应杰西的生活。街坊邻居和杰西的老师也来看望杰西，送来食品和玩具。但是杰西的妈妈没有来。她在一年前跟着别的男人去了摩洛哥。尽管婚姻已名存实亡，但离婚手续办理繁琐，也就拖延下来。

老板出院后很感谢小余的救命之恩，要免小余的房租。但小余执意不肯，认为是自己应该做的，仍然每月按时从账户转账支付租金。

杰西只要看见小余在家，就会下楼问小余：“可以让我在你这里玩吗？”

杰西是个安静的孩子，他特别感兴趣的是小余房间的那些方块字的书和报纸。当杰西看见小余那盒刻着“车、马、卒、炮”的中国象棋时，竟高兴得手舞足蹈，喜滋滋地拿去给他爸爸看。小余看到杰西，就想到自己7岁的女儿。看杰西这么喜爱中文字，便逗着玩似地教起杰西中文字。如人、大、木、林等等。杰西居然都很快学会了。

有一天，杰西问小余：“爸爸想知道，你会不会写书法的鱼字？”

这一问，让小余顿觉心里一个兴奋的振动。小余上小学时，正逢文革，学校不开课，爷爷就拿出毛笔、砚台教小余写书法。爷爷写得一手好篆书，自然小余也跟着学写了一些篆字，其中正有小余喜欢的鱼字。于是小余立即打开箱子，找出笔墨，在书桌上教杰西写起毛笔字来。然后写了一个大大的篆体鱼字送给杰西。

第二天一早，小余像往常一样下楼，要买一个夹鱼片面包时，老板礼貌有加地从柜台后走出来，递给小余一份准备好了的面包和一个信封口袋，并连连道谢，说他非常喜欢小余写的鱼字，要将这个鱼字做成招牌钉在店门上。

晚上，小余才得空打开信封，原来是400马克，等于一个月房租。小余感谢老板的诚意，收下这笔钱。小余用这笔钱去汉堡“天地书店”买了中文课本和文房四宝送给杰西做生日礼物。这个篆体的鱼字也真的用古朴的木板雕刻出来，钉在店面上首，成为别俱一格的装潢，吸引了不少亚洲游客。

可惜好景不长。一天小余在实验室没来由地心绪不宁，手上的作业频频出错。小余一心要完成一个证明。如果当天不完成，整个实验又要从头做，就要延误一周时间。小余想早点完成学业，早点回北京。女儿也需要妈妈。夜半，小余终于完成实验回到住宅。果然出事了，一部救护车停在门口。急救人员正在把昏迷的老板抬上车。同样是哮喘导致衰竭，但这一回抢救没成功，老板走了，永远地走了。

杰西的妈妈来了，一个化着浓妆的艳丽女人，要带杰西走。杰西不肯，躲在屋角，说要跟着小余学书法。但是杰西最后还是被妈妈带走了。鱼片面包店卖了，变成土耳其烤肉店。木雕篆书鱼字被取下。小余也伤感地搬了出去。

小余有时会思索，如果她接受老板朦胧的爱意，老板是否能活下去？

一个月后，小余接到一封律师所的信。根据老板的遗嘱，面包店小楼卖出后，其中一成赠送给小余。小余得到了4万马克。

本文发表于2005年9月18日《齐鲁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