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德国】莫奈与玛摩丹美术馆的故事

 

 

杨悦

德国华商报专栏作者

往期链接:

【悦读德国】巴黎,流动的艺术盛宴!欧姬芙之柔与巴泽利茨之刚

……

 

从公爵别墅到玛摩丹美术馆

比起大型博物馆,欧洲一些小型美术馆各具特色,别有洞天,尤其是坐落在历史文物建筑里的艺术馆,古色古香,美轮美奂。其中给我留下深刻而美好印象的,首推罗马博格塞美术馆(Galleria Borghese,藏有提香、卡拉瓦乔和贝尼尼画作)、海牙莫瑞泰斯皇家美术馆(Mauritshuis,藏有维米尔的“戴珍珠耳环的少女”与伦勃朗的“解剖学课”),还有就是巴黎玛摩丹美术馆。

图片

正在展出“朱丽叶·马奈”时的巴黎玛摩丹美术馆外景

玛摩丹美术馆(Musée Marmottan Monet)原本是一座公爵别墅,用于狩猎,始建于1863年,1882年出售给律师玛摩丹(Jules Marmottan)。玛摩丹父子均热衷于艺术收藏,1910年前后儿子Paul Marmottan对别墅进行了扩建,将内饰改换为奢华的帝政风格。Paul去世后,整栋别墅连同别墅内的艺术收藏全部遗赠给了法兰西艺术学院(Académie des Beaux-Arts)。经艺术学院改造,1934年作为“玛摩丹美术馆”向公众开放,昔日的别墅主人和慷慨的艺术捐赠者由此名垂青史。

图片

巴黎玛摩丹美术馆内一景

玛摩丹的镇馆之宝:莫奈“日出·印象”

玛摩丹美术馆最具知名度的藏品,是印象派画家莫奈(Oscar-Claude Monet,1840-1926)的名作“印象·日出”(Impression,Sunrise,1872),描绘的是法国诺曼底区域的勒·阿弗尔港口的清晨:旭日东升,明媚清新。以这幅画为标志的印象画派是对传统绘画的一个突破。

意大利文艺复兴以来的绘画都重视对时间和空间的理性分析,描绘空间的透视画法和总体作品的构图原理成为金科玉律。这幅作品除了三只小渔船的斜向排列还算略微点示了远近关系,而总体并没有像传统绘画那样,强调远近的空间关系、景物的主次关系,也没有使用“别具匠心”的构图形式。

图片

印象派开山之作:莫奈的“日出·印象”

画面色彩上以浅蓝和橘黄为主色,没有照搬画家眼睛看到的色彩……之所以如此忽略传统绘画的一项项戒律,因为画家表示,他并非想画出他眼睛所看到的实际渔港景象,而是画出还残留在他脑海中对这个渔港早晨景色的“印象”——中国山水画描绘的也不是景物实相,而是印象,但不像西方艺术家那样,一旦开始描述印象,便如着魔一般地把“印象”推向了极致。

同时代的巴黎评论家们讥讽马奈、莫奈、德加等印象派先驱是“鬼画桃符”,不知所云。当时一位记者评价莫奈这幅离经叛道的“日出·印象”时嘲讽挖苦道:“日出·印象”完全是凭印象而胡乱画的。其他评论家纷纷附和,“印象派”这一石破天惊的现代艺术流派,其鼎鼎大名即由此幅作品和此番贬义评论而诞生(1874)。

今年,莫奈这幅名满天下的印象派开山之作将迎来150周年大寿,玛摩丹美术馆将于2022年9月14日起举办纪念特展《面朝大海:“印象·日出”诞生150周年》,历时四个半月,至 2023年1月29日。这场展览由玛摩丹美术馆与德国波茨坦巴贝里尼博物馆(Museum Barberini)共同策划,将联袂展出60多件印象派文物与艺术品,值得期待。

莫奈厅,玛摩丹获得一笔最大的私人捐赠

自1934年建馆以来,玛摩丹美术馆获得了无数的私人捐赠。而最具分量的一笔捐赠来自莫奈的小儿子Michael Monet,他于1966年捐赠给玛摩丹一百多件油画、素描、照片、信件,以及莫奈使用过的颜料、画笔、调色板和户外写生画架等等。玛摩丹美术馆为此特意兴建了一个展厅,专门用来展示莫奈的画作,命名为莫奈厅。

玛摩丹由此一跃成为全球收藏莫奈作品最多的美术馆,莫奈成为该馆吸引艺术爱好者的金字招牌。美术馆法文全称“Musée Marmottan Monet(玛摩丹-莫奈美术馆)”里嵌入了莫奈姓氏,简称“玛摩丹美术馆”。

常设展中的莫奈核心藏品里,除了专厅入口独占一面墙的“日出·印象”外,还包括莫奈儿子的童年肖像、鲁昂大教堂、玫瑰紫藤、日本桥等。

图片

莫奈“大儿子Jean肖像”(1880)

图片

莫奈“小儿子Michel肖像”(1880)

图片

莫奈“鲁昂大教堂”(1892)

在圆形展厅里举目四望,不同时期、不同光影、不同色彩与姿态的睡莲及鸢尾花跃然眼前,赏心悦目——睡莲,是莫奈的终生挚爱。坐在木凳上细细观赏,就像沉浸在巴黎近郊吉维尼小镇的莫奈花园里,浑然忘却外部世界的喧嚣与嘈杂,就这么静静地沉醉在大自然宽厚温暖的怀抱里,与睡莲为伴,暂时将尘世的烦恼与挂牵抛诸脑后。

图片

莫奈的睡莲系列

玛摩丹里的印象派名作

像巴比松前辈卡米耶·柯洛和印象派同行德加、西涅克一样,莫奈不仅是一位高产画家,也是一位眼光独到的收藏家。为此,玛摩丹博物馆曾在2017年秋冬展时,推出了为期四个月的特展“收藏家莫奈”。

悬挂在别墅墙上的两幅藏品 “耳熟能详”,一朝得见真容,如遇故知。它们也来自莫奈小儿子的捐赠,一幅是雷诺阿笔下的“莫奈在阅读”,时年莫奈33岁,头戴礼帽,全神贯注地在读报,烟斗里的香烟袅袅升起。

图片

雷诺阿“莫奈在阅读”(1873)

那时印象派第一届画展(1874年)尚未举行,“印象派”一词还未诞生。相差一岁的莫奈与雷诺阿初出茅庐,不为人知,经济窘迫。但他俩意气相投,时常结伴出门写生,画过一些情景雷同、风格各异的早期作品。

另一幅让人过目难忘的是古斯塔夫•卡耶博特(Gustave Caillebotte,1848-1894)的油画“巴黎街道·雨天”(1877)。卡耶博特的画风更倾向于写实主义,他笔下的服饰、雨伞、石板路纤毫毕现。卡耶博特既是画家,又是艺术赞助人,在精神和经济上给予印象派画家们双重的支持,在日常生活中与他们打成一片,故被后人归于印象派。

图片

卡耶博特“巴黎街道·雨天”(1877)

卡耶博特最为人称道的绘画主题便是巴黎街景与现代都市风情,好比这幅“巴黎街道·雨天”,描绘了十九世纪末巴黎洁净淡雅的街道,庄重典雅的高楼,油光水滑的石板路,衣冠楚楚的淑女绅士,呈现了法国大革命近百年后,西欧逐步转向现代商业社会和工业社会、从而城市贵族崛起时的巴黎风貌,即将迎来举世瞩目的1900年巴黎世界博览会。

玛摩丹藏品三次莅临上海

2014年春回国探亲时,在上海巧遇玛摩丹美术馆首次在中国举办“印象派大师-莫奈”特展,莫奈的启蒙老师欧仁·布丹的画作也位列其中。给我留下至深印象的两幅作品分别是莫奈首次描摹他的妻子卡米耶,莫奈的绘画模特。那时他俩初相识,卡米耶梳着两条麻花辫,柔媚羞涩,在晴朗的海边,温煦的阳光笼罩着她,被爱情滋润的年轻女子周身洋溢着幸福的光芒。

图片

莫奈“卡米耶在Trouville海滨”(1870)。作者注:这幅不是文中提到的“麻花辫”,可惜当时没有拍照

另一幅让我感觉讶异惊叹的画作是莫奈晚年近乎失明状态下画的“花园”,几乎无法辨认图形与轮廓,只见一大团花团锦簇、姹紫嫣红,镶嵌在巨大的画框里。笔触孔武有力,色彩艳丽华贵,仿佛画家86岁漫长生命的最后绽放。

一年后的2015年夏,在法兰克福斯泰德美术馆举办的“莫奈与印象派的诞生”特展上,我被莫奈最后一幅描摹卡米耶的油画震慑了。奄奄一息的卡米耶虚弱地躺在病榻上,死神正一步步逼近她。莫奈痛惜而绝望地凝望着她,急促地挥舞画笔,将垂死之际的爱妻永远定格在画布上。

图片

莫奈“灵床上的卡米耶”(1879)

卡米耶离世后,莫奈再也没有画过女子人像,他把对爱妻的深情与怀念移情于大自然的一花一木。

2014至2021七年间,玛摩丹美术馆三次莅临上海,尤其让中国艺术爱好者津津乐道的是:其镇馆之宝《日出·印象》由于欧洲疫情闭馆,得以首次迈出闺门,来到上海与中国观众相见,无疑是疫情这个大不幸引发的一次小确幸。否则难以想象,玛摩丹肯出借其镇馆之宝到海外,多少游客单单冲着这件神品而专程前往玛摩丹。

玛摩丹2021秋冬特展

朱丽叶·马奈(Julie Manet,1878-1966)的芳名固然鲜为人知,但其姓氏“马奈”在艺术界如雷贯耳。她的伯父爱德华·马奈(Édouard Manet,1832-1883)被尊为印象派之父。

马奈的代表作《奥林匹亚》《草地上的午餐》《吹笛子的男孩》在巴黎奥赛美术馆占据核心地位,而他描摹朱丽叶母亲的《莫里索肖像》,被尊为印象派肖像神品。无论何地的美术馆,但凡马奈画作前,流连忘返的人群络绎不绝。

图片

童年时代的朱丽叶·马奈,摄于1886

朱丽叶·马奈的父亲尤金·马奈(Eugène Manet,1833-1892)是爱德华·马奈的弟弟,也是画家。而朱丽叶的母亲贝尔特·莫里索(Berthe Morisot,1841-1895)是印象派最重要的女性画家,为世人留下了弥足珍贵的女性视角的印象派画作。玛摩丹馆藏的莫里索作品数量同样居全球首位,包括25幅油画、75幅水彩画和大量素描及粉彩画。

图片

莫里索在特展上描绘女性的油画作品

“德加有芭蕾舞者,莫奈有睡莲,贝尔特有女儿。”

莫里索生了女儿朱丽叶后,母爱爆棚,画风突变,以爱之笔记录了独生女朱丽叶在婴儿、童年、少女时代的各种生活图景,为爱女绘制过120幅作品。作品主题或游玩,或读书,或弹琴,或沉思,用印象派特有的光亮而鲜艳的风格,把女儿描绘得阳光而纯真。

在印象派尚被唱衰的时代,莫里索的女儿画在印象派展览中却独树一帜,受到了社会的普遍赞赏。

图片

莫里索《朱丽叶和她的灰狗拉特斯》(1893)

图片

莫里索《朱丽叶的白日梦》(1894),画出16岁少女的情思

朱丽叶的伯父爱德华·马奈也为朱丽叶留下了几幅著名画作,如《朱丽叶·马奈坐在喷壶上》。

图片

爱德华·马奈《朱丽叶·马奈的婴儿肖像》,是朱丽叶第一次正面入画,两只眼睛可谓“点睛之笔”

以描绘女性肖像而在印象派独树一帜的雷诺阿(Pierre-Auguste Renoir,1841-1919),在自己的画布上屡次留下朱丽叶的倩影,使朱丽叶成为印象派当之无愧的头号模特儿。

图片

雷诺阿《朱丽叶和她的猫》(1887)

图片

雷诺阿《朱丽叶肖像》(1894)

雷诺阿在画这幅16岁朱丽叶肖像时,朱丽叶的父亲已经去世,母亲也已病重。

从小生活优越、受到良好教育的少女朱丽叶,在她美丽的脸庞上平添了一丝淡淡的忧伤——印象派,也能像经典绘画那样,从面部表情来刻画出人的内心世界。

朱丽叶的母亲莫里索出身于艺术世家,其先祖便是布歇高徒、身后与师傅几近齐名的洛可可艺术大师弗拉戈纳尔(Jean Honore Fragonard 1732-1806)。他最为著名的油画当数《秋千》(1767),有人从中看到法国大革命前夜巴黎上层社会的轻浮、放荡、荒唐与颓废,有人从中感受到男女之间纯粹而高雅的情色与缠绵而浪漫的情愫。

图片

弗拉戈纳尔的《秋千》(1767)

千个人眼里有千个哈姆雷特。这是一幅私人订件,圣朱利安伯爵提出订画要求:“请让我年轻而美丽的爱人荡着秋千,主教在后面推着秋千。当我的爱人荡到高处,请在她的脚边画上躲在暗处的我。”还不忘补充道:“当然,要让我以绝佳的角度去偷窥那迷人的腿。”

毋容置疑的是,以华佗、布歇、弗拉戈纳尔为代表的洛可可绘画风格对其后世的浪漫主义和印象派均产生过巨大影响,尤其对雷诺阿与莫里索。眼下正在斯泰德美术馆展出的“雷诺阿:洛可可的复兴”作出了印证。

朱丽叶·马奈:伴随印象派记忆的一生

玛摩丹美术馆这场以朱丽叶·马奈为主题的特展,不仅展出了莫里索、马奈、雷诺阿笔下的朱丽叶——那个曾经沐浴在爱与阳光中的幸福女孩,还展出了珍贵的历史照片和朱丽叶本人为数稀少的、藏于玛摩丹的素描与水彩画。

朱丽叶在大家的关注与爱护下,渐渐成长为爱好艺术、受到良好艺术熏陶、亭亭玉立的少女。遗憾的是好景不长,1893年朱丽叶的父亲不幸离世,两年后母亲也因感染肺炎撒手人寰,年仅17岁的朱丽叶成了孤儿。

不幸中的万幸,朱丽叶得到了周遭亲人和印象派艺术家朋友们的照顾与扶持。她与表姐妹们住在一起,其父母生前好友、法国著名象征主义诗人马拉美成为其监护人,与雷诺阿等人一同承担起照顾看护朱丽叶的责任。

在1900千禧之年,22岁的朱丽叶嫁给了画家与雕塑家欧内斯特·鲁亚特(Ernest Rouart 1874–1942),丈夫继续为她绘制肖像。

图片

欧内斯特·鲁亚特《朱丽叶在绘画》(1905)

图片

欧内斯特·鲁亚特《朱丽叶在写字》(1910)

两人志趣相投,终其一生都保持着对艺术的挚爱,积极参与各项艺术活动,还协助组织了多个重要的印象派画展。朱丽叶如此这般充满了艺术人文气息,沐浴着亲情、友情与爱情的一生,足以让世人倾慕艳羡了。

朱丽叶的生命承载贯穿着与印象派相关的绵绵记忆。如今以她为主角所呈现的这场特展,不单是对印象派的怀旧,也是对围绕在其周遭的巴黎现代女性群体的致敬。

朱丽叶为世人留下了一份珍贵的文字记录,在她身后,她的后人决定出版朱丽叶写于1893至1899年的日记。法文版于1979年面世,之后十年间被译成英文、意大利文和德文出版。从她的私人视觉,呈现给世人一个神秘帷幕后的印象派写真集。

图片

《朱丽叶日记——与印象派画家一起成长》,封面为雷诺阿所画“贝尔特·莫里索与她的女儿朱丽叶·马奈”(1894)

从朱丽叶日记的字里行间,读者感受到在她优雅迷人的外表下,朱丽叶那颗聪慧、善感又具有文化意识的心灵。她还是一位收藏家,从双亲优渥的艺术世家继承了许多艺术珍品,她本人也收藏了为数不少的莫奈、德加、普桑和德拉克罗瓦等名家作品,时不时地向博物馆捐赠藏品。

图片

《朱丽叶·马奈:印象派遗珍》展览宣传画,取自她母亲的画作“朱丽叶的白日梦”

广 告 时 间
 

附注:有镜框的画作插图及展览会照片均为杨悦所摄

图片

本文版权属于德国《华商报》,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转载需与本公众号联系,

并注明来源:微信公众号 “德欧华商”

 

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