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不遇的水灾,不仅在德国咆哮,魔掌伸向欧洲各国,殃及百姓,伤亡残重,现在居然还漂洋过海,卷向河南。刚刚沉浸在德国疫情,有所控制好转的喜悦中,又被天灾的无情抛下了底谷。
无论时光季节如何变化多端,七月的点点滴滴,还是唯美的。给人一种和煦温暖的感觉,是柔情似水流心田,是纯情清澈飘万香。大街小巷柔软的连衣衫,如同片片荷花叶,那句有名的诗行跳入眼前: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霎时,勾起了对一位,具有荷花高洁品质的老人,我的德国居委会“主任”的思念。
也许,有人会提出疑惑,居委会主任的职位,只有在中国存在,难道德国也有居委会主任吗?只知道德国有Hausmeister(房屋管理员)的位置,负责楼道打扫和房屋损坏设施的报修。
事情还要从十八年前说起,当时慕尼黑城市周边,大兴土木,四处塑风扬沙,遮天满日。
我搬进了一个正在建设中的居住小区,一排排正在新建的楼房拔地而起,空中吊车的手臂欣喜挥舞,脚手架节节攀高,托起了黎明崭新的一轮红日。
尽管小区显得有些杂乱无章,脚下石子烂泥横飞,雨天踩着深一脚浅一步回家。可每每经过我家隔壁的那扇门,总会情绪兴奋不已,门前那张笑容可掬的脸上,时时会向你抛来一声声亲切的问候。
刚来德国,就听朋友说,德国人的邻里关系相当冷漠,平时只是点头而已,互不理会,各顾自家门前雪。后来在一处居住了几年,可能是拼命工作的原因,跟邻居仅有几次照面,根本谈不上礼尚往来,更不用说有什么困处帮忙互助。
尤其中国人有难,也不太愿去求人,天上下雨地上滑,自己摔倒自己爬,有句话叫做“不求人格自高”。有些沉重无人可分担,只能自己左肩换右肩,宁肯自己想办法扛着。就这样几乎全然,悄悄默然潜回家,寂然无声走出户。这种生活方式,早已习以为常,不起惊涛骇浪。
忽然间,“便是重阳开未晚,且传好意取欢容。”自从迁入了这个小区,从此我的生活便开启了一条,仰天大笑出门去,满目若狂把家还的门前小路。
这条小路上:有一位和蔼可亲的德国老头;有一位主动打招呼的陌生老人;有一位拉家常四海聚的慈祥长老;有一位替左邻右舍排忧解难如同居委会的“主任”(由于他的名字读起来很拗口,干脆叫“主任”)。
通常情况下德国房屋管理公司,每年都会指派人员上门抄水表和暖气表,这时家里就必须有人守候等待。这种情况与中国每月抄煤气表和水表相类似。不过德国是每年进行一次。上班族或者外出者,这一天基本都会请假在家。
有一次,我把抄表员送出门时,看见我们的“主任”,手里拎了许多钥匙圈,站在隔壁的门口等抄表员,当时心里纳闷,他不是住在这幢楼房,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只见他挑出其中一把钥匙,打开了邻家的门,让抄表员进室工作。紧接着又跟随抄表员上楼去了别家的住户。后来才知道,原来他是专门为那些离不开工作岗位,家里又没人的住户,进行帮忙,而且是无偿的相助。
摄影 晓军 (德国)
当我了解到这些时,很惊讶。在德国,人们很注重对自己隐私的保护,一般不喜欢邀请朋友上门聊天做客,大多选择去咖啡厅、酒吧餐馆聚会侃大山。如果要做到相互信任,那定要磨合长久,才会建起这种关系。可我们这排楼宇的人,却大胆地把打开自家秘密的钥匙,交给了一位街坊退休的老人。老人揣着的一把把锁匙,如同一颗颗信任的心,挂在老人的身上。
可想而知,这位老人在大家心目中的位置是何等重要,大家对老人是如此地放心,老人助人的品质得到了周围众人的一致认可。于是,他忙碌的身影不仅出现在一年一度的抄表上,平时,哪家有难相求,不管你家是黄肤色,还是黑白混搭,总是伸出友谊之手。
每年房屋管理部门,都要召开年会,上一年度结算和下一年度维修等计划的会议,还把会议纪要寄给每家每户。起先我认为,看一下会议纪要就行了,因而就缺席了会议。随后有次“主任”碰到我,询问此事,我面露羞涩,只能三言两句搪塞过去。
有个周末下午,“主任”竟来敲我家门,还带着那份会议纪要,详细地进行了讲解,哪些条款不合理,经大家商讨改换了,哪些该修理的项目被提了出来…… 还对一些我不是很明白的语句,用另一种口语化的表达方式,进行述说。再三强调,参加会议履行自己责职的重要性,临走时还叮咛下次会议一定要参加。
摄影 晓军 (德国)
在“主任”的督促下,我不仅按时参加了以后的每次会议,还正儿八经地研究起,每年会议纪要里的内容,当我在会议上,也能行使发言提意见权利时,顿时感觉,自己已真正成为这个小区的一员。至此开始,无论是小区还是慕尼黑,乃至各种提议、投票、选举我都会积极参与。蓦然回首,故里无人对夕阳,且认安处作故乡。
我的“主任”,几乎每天在人们上班和下班的时候,都会在小区的路径上,挥手告别,笑脸相迎,如同亲人般的温馨。有一会,我把家里的一张椅子,拿去垃圾房扔掉,他见状,立即问能用吗?我回答是坏的,他二话没说,从家中取来锯子,把椅子割成小木条,随后用垃圾袋装好,才扔进垃圾箱。
他很耐心地跟我讲,凡是可以用的小物品,如要丟弃的话,请先放在垃圾房门前,或许有些人需要。如果是不能再使用,那就全部搞成小部件,捆扎包好,这样便于垃圾处理人员进行工作。他的一席话,让我一下子红脸赤颈,深深感到内疚,为了图方便,竟然把椅子一扔了之。他的严谨认真,一丝不苟的举动,很很地教育了我,使我感到自愧不如。
摄影 晓军 (德国)
他的身材不算魁梧,面庞沟壑纵横,鸡皮鹤发,但却撑起腰,为别人点起一盏盏灯,照亮整个小区的角隅,闪耀着善良人性的光芒。他虽然流淌着日尔曼民族高傲的血液,可身上散发着心甘情愿,乐于助人,善解人意的难能可贵精神。尤其把我们这些异乡人,当作朋友,当作亲人。在这个还有排外思想的国度里,遇到这样的邻居,是我海外生活最大的幸运。
“风无定、人无常、人生如浮萍、聚散两茫茫。”在癸巳那年,由于工作缘故,我搬去了德国中部城市。临走时去告别,顺便拜托“主任”照顾一下租客,他爽快一口答应了,还祝我工作顺利。在以后的时间里,他经常打电话,通知我有关房子的一些事项等,还帮租客解决了较多问题。
有一会我回慕尼黑去看望他,他不在家,我打手机联系他,他哽咽地说道,他的妻子前不久去逝了,他非常伤心病倒在医院。我立刻赶去探望,当我看到他的那一刻,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他病歪歪的样子和有气无力的神态,一下子刺痛了我,我的心在流泪,我的嘴唇在颤抖,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不断在心里默默地喊着,昔日那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去了哪里?往日谈笑风生的“主任”又去了哪里?
丧妻之痛彻底把老人打垮了,不言而喻,他们夫妻俩情深意切,应是相伴到老。后来他身体稍有好转,就回到孤独的家里,他的儿子都在外地城市工作安家。我也只能通过电话,经常向他问好,望他保重身体,祝他早日康复。
在闰年的年底,我结束了外面工作,搬回了原来的住所。当我在楼道下面搬行里时,忽然发现墙上张贴一张布告,还附着照片。我傻眼了,那不是我和蔼可亲的“主任”吗?
走近仔细一看,那是一张举行葬礼的通告,我目瞪口呆,大声喘气,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他。我难以置信上面写的内容的真实性。明明一个多月前,我们还互通电话,告诉他我要回慕尼黑居住了。
我放下手中的东西,三步跨两步跑去他家,门已闭,楼已空,人已去。我问了他隔壁的邻居,“主任”是突发心脏病而去的,葬礼两天前已经举行了,左邻右里几乎都到场,参加了葬礼。听到这些,我全身发软,悲伤懊恼,我错过了最后送“主任”一程的时机。脚如注铅,无法迈步。真希望在这扇门前,我能再见一次慈祥平易的“主任”。
不知不觉,“主任”离开我们已经好几年了,小区还是那个小区,楼道多了些娃娃的哭闹声,周围的树木更加挺拔屹立,夏日苍翠欲滴的树木,一株株一丛丛地生长出来,可在没有“主任”的日子中,这条小路,这片居住区,少了爽朗的笑声,少了挥手致意的影子,少了一位关心爱抚外来人的“主任”……
有时,经过他的门前,虽然里面已换了新的住户,但想起“主任”的一瞬息,那欢笑,那快乐,那难过一涌而上,心涛翻腾。
摄影 晓军 (德国)
你如此貌不惊人
却是小区中闪烁的星
你只是大海的一滴水
但为天空添加了一片蔚蓝
你虽是一缕云烟
仍然在炎炎下带来清凉
你留下的一个佝偻的背影
使人过目不忘 挥之不去
七月荷花迷人芬芳
可那个笑声飘向了天堂
你洒落下来的一道道光亮
小路上的男女老少永怀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