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一个少儿不宜的“德国儿童故事”——《白丝带》
作者:王雪妍
新年之际,本想写点轻松愉快合家欢的内容,可是前不久发生在法国的“黄马甲”暴力冲突事件令我心绪难平,不由自主地让我想起了几年前,也是在新年期间不小心看到的德国惊悚电影《白丝带》(“Das weiße Band„)。虽然“黄马甲”和《白丝带》发生的时空背景完全不同,但同样都是关于反抗与斗争的内容。《白丝带》这部影片还有一个充满迷惑性的副标题《一个德国儿童故事》(“Eine deutsche Kindergeschichte„),可是实际内容却并不适合儿童观看,甚至会令很多成年人观后不寒而栗。
如果说法国的“黄马甲”暴力运动是当今现实世界里底层社会向上层资产阶级发起的直接的矛盾冲突,那么《白丝带》中看似平静的儿童生活则是以寓言的方式,展示了“弱势群体”试图对成年人在村子里构建的物质和精神世界进行阉割与报复。本片于2009年公映,获得了当年法国戛纳国际电影节的金棕榈奖,除此之外,本片获得的各种其他国内外奖项大大小小共有几十项。
电影《白丝带》海报
上个世纪初期,在德国北部一个虚构的村庄Eichwald里,经济萧条,无处不在的压迫与抗争不仅仅存在于富人和农民之间,也发生在父母与孩子之间。村里的牧师对待自己的孩子极其严厉,对孩子们犯的一点小小错误都会进行严酷的惩罚,作为警示,他给孩子们的身上系了一条象征纯洁与无瑕的白丝带。在这个看起来与其他地方毫无二致的小村子里,怪事接连发生——乡村医生骑马回家,飞奔的马匹被一条横在门前的细铁丝绊倒,医生摔了下来,差点丧命;一个女工突然暴毙,没人能解释到底是怎么回事;贵族巴龙家的长子莫名被劫持,后来遍体鳞伤地被送了回来;一间农舍在夜里突然失火;老实巴交的农民自缢身亡;一个新生婴儿竟然被人放在冬日寒冷的房间里长达几个小时;还有村里接生婆的残疾儿子被人戳瞎了双眼……对于这一系列的“暴行”,没有目击证人,也没有警察出现,村里唯一的贵族巴龙也没有号召大家一定要查出真相,直到影片结束,谁是施暴者仍然是个不解之谜。随着接生婆和其儿子的失踪,村里再次流言四起,之后又渐渐恢复了平静,不久以后,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
在这部电影里,孩子们的身影随处可见,有时是单独一人,有时又是成群结队,他们好像不喜欢玩耍,也不会无忧无虑地欢笑,似乎一直在等待着什么,或者只是在街边漫不经心地打发着无聊的时光。在长达两个半小时的影片中,观众们只看到过一次孩子们的嬉戏,是在农民上吊的尸体被发现的场景上。
在表现牧师严酷的管教时,本片的创作手法也极其高明,充分践行了心理学上的“人们看到的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人们在自己头脑中想象出来的东西”。电影并没有将牧师鞭打儿子的镜头直接展现出来,只是当儿子走进父亲的房间后,摄像机就在门口一直盯着紧闭的房门,听着房间里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哭叫声。这一镜头长达几分钟,以局外人的视角客观而又冷静地守候在门外,跟观众们一起在头脑中想象着房间内发生的暴力行为。这也是本片创作者的目的所在,以观众们头脑中参与的想象活动和再创作,来实现整部电影的完整性表现和解读,以及传递出来的紧张强烈的情绪气氛表达。
表面上,孩子们对牧师父亲的管教处处服从,可在内心深处却悄悄生长出了反抗的萌芽。这种反抗意识并不只出现在牧师家孩子的心里,还有与父亲激烈争吵的农民的儿子,被管家父亲责骂殴打的孩子,还有被亲生父亲性侵的美丽少女……可以说,这是整个村庄里的普遍现象,成年人是施暴者,孩子们则是被压迫的群体。
剧照:胳膊上和头发上系着白丝带的马丁和克拉拉
导演米歇尔·哈内克(Michael Haneke)将影片里出现的种种暴行表面上归因于家庭教育的悲剧循环,可是这一循环却以螺旋的形状不断升级扩大,逐渐扩展成为整个国家层面的极端主义思想。这就是Eichwald——一个虚构出来的德国北部村庄,一个由“Eichmann”(艾希曼,德国历史上臭名昭著的纳粹分子)和“Buchenwald”(德国二战期间最大的集中营)组成的村名。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整部影片并无色彩,由黑白影像构成。黑白灰这三种最基本的色调使影片多了一份沉重感、历史感和纯粹感。高光和阴影的运用,使白丝带象征的纯洁和村里发生的种种恶劣行径形成了最为鲜明的反差。人们可以将《白丝带》看作一部寓言式的历史剧情片,它以黑白光影展示着既寂静无声又残忍暴力的儿童歌谣,直到圣诞节期间的儿童教堂合唱团的演唱,最终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
获得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的本片导演米歇尔·哈内克
虽然导演在叙述中将拍摄此片的主旨放在了意识形态的发生和发展的共性以及普适性上,并没有直接承认本片与德国纳粹之间的绝对联系,可是影片中的内容还是令人细思极恐——从时间角度继续向后推,当片中的孩子们长大成人后,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这些孩子们其实就是成长为纳粹的一代。影片结束的最后一幕,在一个周日的礼拜会上,所有村民平静地坐在教堂里聆听着《圣经》的启示,仿佛之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本片的叙事者乡村教师在画外音中说,他在战争期间去服兵役,然后再也没有回过自己的家乡,“村里的人我也再没有见过。”这句话可能意味着“村里的人都不在了”,或者也可能是在说“村里的人最终融入了茫茫人海,改头换面地成为了你我身边的一个个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