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德国】女儿在德国中学毕业了：生活的中蝴蝶效应 不假手人 亲力亲为，不简单的母亲

毕业典礼在校体育馆举行，馆内没有空调，德国夏天极少持续高温。因为疫情，所有人必须全程佩戴口罩。体育馆空间很高，但还是感觉有些憋闷。大家一丝不苟地遵守规则，只在上台发言和表演时，才摘下口罩。

校长亲自给每位毕业生颁发毕业文凭，并合影留念。校长按学生姓氏字母念出名字，并对获得各项殊荣的学生加以口头表扬。近150名毕业生中有17名获得毕业成绩的最高分1分。其他学生的分数则保密，任由学生自己决定是否与人分享。

学生们在大家的掌声中衣冠楚楚地鱼贯登台。家长们用期待的眼神，温柔地凝视着台上的子女。八年的中学生涯就此结束，年轻人蓬勃的生命翻开新的一页。多数毕业生行将告别朝夕相处的亲人，离开熟悉温暖的故乡，去往别的城市甚至完全陌生的国度，继续他们的求学生涯。

小城市长一如既往地每年前来参加毕业典礼，代表市政府致辞，鼓励毕业生不忘母校，心念故乡，常回家看看，为家乡和学弟学妹们的未来贡献一份力量。校长举出具体范例，用校友们的榜样力量来激励毕业生。

这所文理科中学的前身是一所历史悠久的教会男校，有四百多年的校史，后划归城市所有，是方圆百里最负盛名的精英中学，也是各类联邦级比赛的获奖大户。

小鹿和同学们常在小城湖边聚会。这两张照片摄于高考结束后的六月初

德国的庆典仪式离不开音乐节目，无论官方活动还是私人聚会，无论喜庆还是悲伤。言语无法抵达的地方，音乐带来祝福与慰藉，抚摩灵魂。

三位毕业生在庆典上表演小提琴或钢琴。小鹿压轴出场，她身着一袭酒红色缎面长裙，金色高跟鞋，长发披肩，款款迈向琴边，摘下口罩，行云流水般地弹奏贝多芬的第八奏鸣曲中的第三乐章。

我在台下举着手机拍摄了五分多钟，作为一份珍贵的毕业纪念。小鹿收获了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德国观众素来爱心爆棚，讲究礼仪，何况面对自己的学生、同学、好友和看着长大的邻家丫头。

小鹿的行头是三年前在美国做交换生时，她临时上网采购的便宜货。佛罗里达的教会私校举办圣诞晚会，对学生着装有严格要求：女生长裙高跟鞋，男生西服皮鞋。小鹿之前在德国一双运动鞋走天下，全无准备。

那天气温宜人，和风熏熏。室内活动结束后，大家移师户外继续吃喝聊天嬉闹打趣，多才多艺的老师们现场奏乐演唱，直至夜色阑珊。

小鹿在高考前结束了13载的钢琴学习。也许幼时在车上常听的成语故事“震慑”了她：乐羊子妻断机杼，做事不能半途而废，凡事得善始慎终。

她从2017年参加完全德钢琴比赛“Jugend musiziert”后，就不肯下功夫好好练琴了，但始终不愿放弃钢琴课。我们开导她：“你已学了九年钢琴，蛮努力的，也挺辛苦。州级比赛拿到22分，不错了，比爸妈强多了。如果你不愿认真练琴，可以不再学琴，帮爸妈省钱哦，我们同意的。”

她的小脑瓜不知咋想的，钢琴小提琴一直不放弃，上课专心致志，下课放飞自我，两位老师都“纵容”她，我们也懒得管，得过且过。

小鹿常送我们她自己的画，作为生日或圣诞节礼物。这四张素描是2018年她在美国做交换生时画的，送给我们的“Adventkalender”“圣诞日历”

骑马是她真正的激情所在，直到现在还每周骑马。去年秋天，小鹿满分通过驾考笔试，一次完成路考，拿到临时驾照。今春年满18后，便独自开车去上骑马课，不再需要我接送，我的“妈妈出租车”生涯到此收官。

她曾抱怨我没在她幼时就送她去学习正规的骑术训练，我“解密”道：要不是你自己提出来，我从没想过送你去学骑马。当时机缘巧合，一位年轻女员工，家里养了7匹马，分属于她家母女三人，一家人爱马如命。那年公司举办圣诞晚宴，女儿和这位初来乍到的员工对上了眼，整晚坐在她膝盖上看她手机里有关马的照片和视频。那时她年纪尚小，一下子就迷上了，从此与马结缘。

她一央求，我便顺水推舟，周末送她去这位员工的马场骑马，每次一小时。付费学习的头半小时都在学怎么打扫马厩、清扫马粪、刷马蹄子、梳理马毛，与马建立感情。员工说，小孩因为脊椎稚嫩，不能长时间骑马。蓝天白云下，看着她牵着小鹿围着马场溜圈，满目田野青翠，草木葱茏，我在一旁漫不经心地遛弯儿、吹风、看书、发呆，母女各得其乐。

湖边天鹅一家人，爸爸妈妈与四个孩子。最多曾出现过天鹅一家八口的大家庭

小鹿所有的课外活动，任由我自主安排。我依照自己的喜好，把握一个原则：接送方便，省时省力。只有让母女双方都感觉轻松愉悦的事情，才能毫不费劲地坚持下去，双方都没有负担和压力才能持久。

小鹿敦厚皮实，让人格外省心。她总是一下子就喜欢上兴趣班，上课专心致志，和老师同学火速打成一片，毫无违和感。她乐乐颠颠地去，快快活活地归，让我分享她的喜悦与收获，她的童年就是我梦想中的童年。

如果她抗拒这些兴趣班，我不会勉强她，会顺从她的心意去更换课程。强扭的瓜不甜，拧着来太累。所有的学习归根结底是为了好玩和快乐。

总有一项运动、一个乐器、一门课程、一位老师是你和孩子都中意的。德国课外活动丰富多彩、五花八门，比如体操、游泳、足球、手风琴、竖琴……家长的兴趣无法替代孩子的兴趣，我们只能帮助他选择。如果孩子哭哭啼啼地去参加一项课外活动，弄得家长也不开心，劳民伤财，得不偿失，甚至可能影响亲子关系和家庭氛围，对孩子和家长的健康无益。

小鹿从小到大尝试过的兴趣班不计其数：幼儿舞蹈班、芭蕾舞班、高尔夫球班；还有一对一的绘画课、古筝课、声乐课等。前提是：德国小学中午一点过就放学，孩子的时间一大把，有充足的余力。把娃“托管”给专业人士，这段空档，妈妈省心省力，采购食品，泡咖啡馆，不亦乐乎。

德国小学一年级不允许布置家庭作业，二至四年级的课外作业也相对简单。上中学 (五年级) 后，随着年级升高，上课时间从六节课增加到十节课不等。但学习压力依旧不大，学生才有闲暇和心情来捣鼓课外活动。

德国中小学假期一年四次，其中复活节放假两周。我们每年都在春暖花开的时节回国探亲访友，雷打不动，去年今年因疫情而无法成行。

暑假六周，我们一般呆在德国，这是欧洲最适合旅游的季节，阳光明媚，日照时间长。小鹿曾参加过三次英国夏令营。也曾独自一人飞到美国探望小叔一家，那年她才十岁，需要付费托管交给空乘人员。在机场，她自信满满地与我们挥别。她与小叔小婶堂弟堂妹尽享天伦，在游泳池如鱼得水。回家后得意地将空姐奖励她的礼物转送给我。

小鹿的生日礼物：水彩画《花季少女》，2019年，李兰画

我打小在大家庭长大，母亲告诉年幼的我：“你有三个家，爸爸妈妈川外的家，爷爷奶奶十八梯的家，外公外婆解放碑的家……”

我父母各有五六个兄弟姊妹，他们是我摇篮的记忆与成长路上的陪伴。我希望我的孩子也在充满了爱的大家庭长大，心存底气，受益终身。

孩子们转眼便成年，父母渐渐老去，无法远行。我一直特别鼓励和夸奖小鹿与长辈们远程聊天，给他们发语音、照片、视频等等，带给老人温暖与慰藉。

外婆教她背诵唐诗宋词，外公教她写毛笔字，听长辈们摆龙门阵，吃外婆做的红烧肉、麻婆豆腐、凉拌黄瓜和番茄鸡蛋，在美食与日常生活中体验地道的中式生活，在亲情的潜移默化下，熏染她对中华文明的兴趣，提高对中文的熟练掌握。

家长重视什么，孩子就遵守什么。小鹿不爱收拾房间，做家务不主动积极，追责下来，是我的教育方式存在偏差。天下没有完美，难免顾此失彼。我自己从小不被要求做家务，全凭兴趣和自觉自愿。

小时候回爷爷奶奶家，我忙不迭地主动叠衣服、扫地，引来长辈们夸声一片。我母亲自己做家务任劳任怨，乐在其中，从不抱怨，更不苛责。

如今的我，最大的享受之一：便是独自静静在家摆弄家务，晾衣服、收拾洗碗机，快炒慢炖，整理房间，饲花弄草，消磨时光，清心醒脑。

一切皆有时。孩子守规矩懂礼貌，在我看来比其他事情都重要。小鹿的口头禅就是“谢谢。”有时她违逆我们的愿望，或不按我们的要求做，搬出简单的“谢谢”两字来婉拒时，我们只好表示理解和尊重。孩子有自己的路要走，无须旁人费心，包括父母。当孩子成年，父母的义务与责任已尽，可以安心地享受自己的下半场了。

小鹿的生日礼物：水彩画《少女与白马》，2015年，李兰画

小鹿跟同龄人打交道得心应手，跟长辈打招呼也水到渠成。只要我告诉她，我正在和谁通话，她就会乖巧地上前请安，亲切地问候对方。

每次回国，她都会遇到同样的难题，如何正确地称呼众多的亲友。外婆从她小时候就不厌其烦地教她，外婆的大哥大嫂叫“大舅公大舅婆”，接下来还有二哥三弟五妹六妹和他们的爱人。外公家的弟弟弟媳们从“八外公八外婆”排到“幺外公幺外婆”，最拗口的是 “幺姑婆幺姑公”。

外婆家还有远房亲戚，其中一位“太嬢嬢”，和我外婆同辈，却比我母亲年轻多了。长辈们讨论了半天，觉得小鹿辈应尊称她为“老祖祖”，就像我称呼太嬢嬢的父母那样，我叫她妈妈“女老祖祖”，叫她爸爸“男老祖祖”，他俩年纪都比我外婆小，但高她一个辈分。

除了我的长辈们，我这一代还有二三十位舅舅舅妈姨妈姨爹等，小鹿一年回国一次，无法一下子记住这么多人的称呼，常常犯晕，每次聚会前都临时抱佛脚，反复练习，温故知新。

她慢慢长大了，在中文学校学会用拼音在手机上书写中文后，便自己“发明”了一套记忆方法，把每家人归类，一家三代放在一起，不会写的中文就用拼音注释，然后找我跟她一一核实，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把我乐坏了。十几家人，每家三代同堂，全记住谈何容易。

如今回忆起来，那是多么珍贵的团圆时光。让孩子从小知道自己来自哪里，有哪些血亲，对其内心笃定与精神成长至关重要。

在小鹿身上，我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不假手人，亲力亲为地养育她，一日复一日地陪伴她。我自己仿佛重新度过了一个崭新的童年与少年时代，完全依照自己的心愿。欣然看着她一步步迈入成年，将走上自己的人生路。我们会想念祝福，也会安然享受完成使命后的轻松与自在，往后余生，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用在自己身上，关注自身的健康与愉悦，过好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