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恩丽
夏天来了,芬又收拾一次衣柜。那天,她找出了一大包少女的内衣内裤,不由地泛起愁来。于是,她拿起电话,约她在异国他乡的闺蜜娟。
娟如约地来到了小镇咖啡厅。这是一座古老的咖啡厅,是小镇一个家族经营的百年老店,上百年的房子,所有的家具都是德国橡木制作,古朴而厚重。娟惬意地坐在咖啡厅里,她喜欢这样的老店。
远远地她看到了芬,芬显得很疲倦,脸色有些暗淡,一如这咖啡厅的灯光色。娟向芬招手。
芬手里提着一个大包,没有像往常一样风风火火地过来,热情地招呼拥抱,而是缓缓地走来,歉意地说:“真对不起,迟到了。”之后就坐在了娟的身边。
芬泯了泯嘴,似笑非笑地说:“没有什么,今天又收拾些女生用品。”说着提起手上的包,接着说:“等会儿你把这包东西带回去,给你的两个女儿用。”
娟充满感激地说:“真是不好意思,你这样常常送我东西。”
芬怅然地说:“没有什么,放在家里也没有用了。”芬的声音充满着忧伤和无奈。
珍妮长着一张标准的瓜子脸,杏仁眼,皮肤带有淡淡的古铜色,一袭短发没有刘海,还常常用头发挡住她的半边脸,模样很酷。她不爱言语,很害羞,可是,很喜欢用穿着来张扬她的内心。她很喜欢模仿男孩,参加同学朋友们庆生会的时候,总爱身穿一件黑色带拉链snipes风衣,黑色耐克高帮鞋,黑色带破洞的牛仔裤,黑色耐克帽,帽檐朝后,一副黑色耳机圈在脖子上,简直酷毙了,在庆生会上很受女孩子们的亲睐。
珍妮在13岁月经来潮时,痛经痛得很厉害,情绪波动很大,烦躁不安,容易发火。一天,月经来时,她哭喊着对芬说:“妈妈,我恨做女生,为什么做女生有这么多烦恼,这么多痛苦?”
芬温柔地摸着她的头说:“宝贝,你这是刚刚发育,长身体时都有痛的,等你身体成熟了,像妈妈一样,就不会痛了。”珍妮疑惑地看着妈妈。
又有一天,珍妮对妈妈说:“我想买一条男式的牛仔裤。”
珍妮带有玩世不恭地说:“我觉得男式裤的裤型很好看。”
芬暗自神伤,几天后替珍妮买回来了一条男式牛仔裤,珍妮就拿回房间去试穿,突然,芬听到珍妮尖叫式的哭喊声:“妈妈!你看!我有一个错的身体。”芬跑进来一看,原来,那裤子到了臀部时,就拉不上来了。
珍妮尖叫,把芬叫懵了,在她的脑海里,闪现出女儿从小到现在一张张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她从小一开始就不愿意留长发,头发还没有过耳朵,就嚷嚷着要剪。
娟也记得,从来没有看到她有过长发,娟还记得,有一次在孩子生日庆祝会上看到珍妮,还羡慕地对芬说:“珍妮好酷啊!”
芬的话把娟给问住了,娟还没有反应过来,芬就继续道:“如果,是你的孩子,你会怎么想?”
今天,在咖啡厅里,芬又一次问娟。娟思考了片刻,慢条斯理地回答:“这没什么啊,我们这是在德国,不是常看到有很多女人像男人打扮,但是,她们很正常的呀。”
芬叹息地说:“不是自己的孩子,也许都不会在乎,也不会去想。你看这是正常还是不正常——月经来就哭,就不愿意去上学,说恨做女孩子,现在连内衣裤都穿男式的了,并且还扬言说:喜欢、情愿做个男孩子。今天,就是来问问你,你是老师,看看怎么办?”
娟挪了挪咖啡椅,把头靠近芬说:“我以为,首先要去看心理医生,听听专家怎么说,是因为叛逆,还是真的要做男生。即便真是那个……,在德国也会得到社会承认和理解的。”
芬急躁地回答:“你知道吗?她不是那种同性恋,而是要变性呀,要受皮肉之苦,我的骨肉,我的痛啊!”
娟循循善诱地说:“现实,现实,你要面对现实,以我的教育经验,让孩子心理平衡,做一个快乐的人,比什么都重要。”
儿童青少年心理诊所,坐落在居民区内,如果,不是那个牌子,人们不会知道,这里会是一个心理医生诊所。
屋内没有像成年人心理诊疗室一样,病人和医生面对面各自一个沙发,而是随意的俩张椅子,中间一张桌子,迎接珍妮的是一位胖乎乎的男医生,穿着普通的T恤衫和牛仔裤,随意坐在椅子上,这一下子就拉近了和珍妮之间的距离,医生观察着珍妮,温和地问珍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做男孩的意识?”
珍妮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在三年级的时候,我就开始厌恶自己是一个女生,喜欢男生的样子。”
医生又微笑着,歪着头问:“在你的记忆里,有没有什么事特别触动了你,或者说对你有伤害?”
珍妮清晰地说:“没有什么,我在三年级上生理课时,懂得什么是男人什么是女人后,我就愿意做一个男人。”
谈话之后,心理医生对芬说:“您孩子的意识很明确,这不是青春期的叛逆。她的心理是正常的,您应该密切关心她,帮忙她,让她走她自己想走的路,这样才是她的幸福。”
幸福?还谈什么幸福,还会有什么幸福?芬的嘴角一撇,心里已经流血。她想,这是一个翻天覆地,这是一个颠倒乾坤,一个漂亮的女儿身,怎么能变成一个男儿身,这文明的世界是文明还是残酷……她不敢想象着那些伤筋动骨的手术……
珍妮通过这次的谈话,心情豁然开朗了起来,她感觉到她有希望了,她催促着妈妈带她去看性科医生。在性科医生那里,珍妮接受了测试,再一次确定了她的性取向,性科医生说:“你应该去男科医生那里接受治疗。”
珍妮的心情更愉悦了,这离她的目标一步步地近了。男科医生是一位高大健美的中年男士,他笑容可掬地对珍妮说:“我们这个治疗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你想在成年之前,就改变你的性别,那么,你现在14岁,三年激素治疗,等你的身体内有足够的雄激素之后,才能做手术。”
珍妮开始服药,心情越来越开朗,为了改变自己的豆芽菜体型,又去健身房锻炼肌肉。
珍妮本来是一个纤弱的小个头女生,在健身房里那些高大厚重的运动器材面前显得更加瘦小。她在练胸肌的器械上挥汗如雨,她一次次地为自己加码,每次都练得精疲力尽后才离开。她练得很辛苦!原来,后天想成为一个男孩,要付出的代价真令人感叹。
看着珍妮的身体一天天地变化,芬的眼前总会出现,珍妮披婚纱的虚幻影子。女儿本该是披婚纱、生儿育女,想着想着,她心中涌起一切都将被毁灭的感觉……
带着这种毁灭之感,她会在自己老母亲面前哭泣,老母亲同样深痛无语,只能与芬抱头痛哭。
夜深人静时,她哭倒在丈夫的怀里,丈夫搂着她说:“不要忧伤,孩子还是我们的孩子,顺其自然就好,不管孩子怎么样,我们都该无条件地接受她、爱她。”
珍妮越来越开朗,随着外形的变化,珍妮已经公开官宣改名为杰登,性别:男。
母亲芬却越来越郁郁寡欢,神不守舍,她仿佛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一天,她在楼梯口往下看,眼前突然一片黑暗,瞬间晕倒,被紧急送到医院。经过身体各个器官的检查没有疾病后,芬被诊断为焦虑症,需要入院治疗。
她的左边玛格丽特70多岁,是个老病号。在她女儿十岁生日的庆生会后,她的丈夫载着女儿回家,在一个乡间小路的弯道处,遇到车祸当场死亡。从那以后玛格丽特就落下了精神疾病,苦度若干年光阴后,又发现儿子是个同性恋者,“这也没有什么,总比失去孩子好。”玛格丽特这样说。
芬的右床叫安娜,60岁左右,早年小儿子18岁刚刚拿到驾照,就不知天高地厚地开快车出了事故,车毁人亡。这么多年过去了,安娜痛苦的伤疤有些淡忘了,突然,她已经成年的大儿子,要自驾车去俄罗斯旅游,此话一出,安娜突然就天昏地转地晕倒在地,被紧急送到了医院。
听了她们的故事,芬的心理得到了几许安慰,她对自己说:“芬,你看到了吗?人家都是失去了孩子的,你还没有失去孩子,杰登还好好的,他只是想做自己愿意做的人而已。”
杰登的肌肉愈趋饱满,心智也愈趋成熟,三年过去了,杰登要在18岁以前变成男儿。
汉堡某医院,全家人送杰登去了汉堡,带杰登观光汉堡后,芬先生留在汉堡,住在朋友家。
不到医院不知道,一到医院才发现,原来,有同样问题的人还真不少。杰登住在202病房,203 病房住的是一个青年人,在207病房的是一位中年人。当他们在走廊上相遇时都很亲切,这就叫做同病相怜吧。
杰登充满希望地住进了医院,他兴高采烈,期待自己成为一个快乐,无忧无虑的男孩后,去抚慰母亲的伤痕。
在手术前,医院还安排了一次心理测试。这个时候如果测试出心理问题,悔改还来得及,杰登经过测试再次明确了他变性的决心。
为杰登主刀的是一位精干强壮的女医生,短发干净利落,她来到病房,有些调皮地对杰登说:“病人就像是我们医生的孩子,希望你一切配合我们哦,可不能有逆反心理哦!”一句话把杰登说笑了起来,杰登感到她像母亲一样的亲切,给了他极大的信任和安全感。
一切准备就绪,经过7个小时的手术,杰登的愿望终于实现。
一个多月后,杰登的伤口愈合,他的性格和以前也判若两人,在人面前不但是爱说话了,甚至说话时还手舞足蹈了起来。
杰登和哥哥、父亲、外婆还有娟,去医院接芬回家。芬在杰登的脸上看到了,以前在珍妮脸上很少出现的笑容,现在,他的笑容融化了她的心,仿佛上天又赐与了她一个孩子。
芬和娟在超市里不期而遇,当她们寒暄着走出超市门口时,看到一青年,一袭黑衣溜着滑板,优雅从容地从她们身边飘过。
娟抬头一看,原来是杰登,她和芬相视一笑。娟看到,他的那份超级自信写在脸上,他没有感到和别人不一样,也没有躲躲藏藏,而是,酷酷地向人们展示着他的审美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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