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内外】欧洲进入“后北约时代,欧盟大变局依赖德法关系

原标题:后北约时代的欧洲

作者:袁杰

 

欧洲要在当今世界格局中为自己定位确非易事。由于作为跨大西洋联盟的北约已几近名存实亡, 因而欧洲人必须开始考虑“联盟之后时代” (弗朗索瓦·埃斯堡[François Heisbourg]语)。虽则欧洲最终离不开美国,但随着后者逐渐撤离欧洲,欧洲人不得不设法建立自己的防卫体系。欧盟对俄罗斯的经济制裁暂时不会取消,因而欧俄关系短期内难以转暖。但在安格拉·默克尔(Angela Merkel)之后,欧盟的对俄政策可能会出现转机。当然,欧盟最终能否成为多极世界中的一极则取决于作为欧盟“发动机”的德法两国。

欧美关系成难题

 

美国2018年5月已经退出伊朗核协议; 今年2月初,美国和俄罗斯又先后宣布暂时停止履行《中导条约》,6个月之后,该《条约》也可能会寿终正寝; 加之, 2010年美俄双方签署的《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2021年即将到期,且可能无法延长,因而国际军备监控系统正面临全面崩溃。这将会给全球安全带来无法预见的后果,建立在规则基础上的国际秩序已经摇摇欲坠。

据此间媒体报道, 北约高层现已对形势作了如下判断: 俄罗斯可能要扩展这样的能力,即它要通过有限使用核武器来确保一场诸如对波罗的海三国常规战争的胜利,而莫斯科的考量则或许是美国在这种情况下可能会置身于外。因而,针对上述情况,北约秘书长延斯·斯托尔滕贝格(Jens Stoltenberg) 明确表示:“我们不会过度反应,但我们不得不作出反应。”

 

北约秘书长延斯·斯托尔滕贝格(Jens Stoltenberg)

 

为此,北约据称已探讨了下列两种可能性:

其一,使美国部署在欧洲的导弹防御系统现代化,其目的是要抵御俄罗斯导弹;而至今它们只是用来应对来自近东地区袭击的。但这种更新装备工作将要持续数年之久,且要耗费数十亿欧元。

其二,扩建欧洲的陆基中程导弹,并尽可能通过海基和空基系统来进行补充。北约还在考虑加强常规部队,在东欧的驻军将会得到增强。

而欧洲人最担心的则是得不到《北大西洋条约》第5条所规定的援助保障, 亦即确保各成员国在遭到攻击时相互提供援助。由于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曾对这一被称为“北约基本支柱”(《明镜》周刊语)的援助职责提出过质疑,因而,欧洲人一直感到十分担忧。虽则特朗普此后声称将会提供援助保障,但这一条款只有在无条件适用且没有终止日期的前提下才是有效的。而如果美国总统特朗普现今又对向欧洲提供核保护提出质疑,那么后者的确是有理由深感不安了。欧洲人不相信,特朗普为了保卫欧洲会牺牲美国的利益。一位德国高级外交官最近在慕尼黑就声称,没有一个明智的人会相信,为了拉脱维亚首都里加特朗普会牺牲美国都市西雅图。因而,所谓的援助保障最终很可能沦为一张空头支票。

当然也有人为此而寄希望于特朗普之后,但此间就有媒体认为原有的跨大西洋联盟时代已一去不复返了。因而,德国和欧洲很难再像二战结束以来那样依靠美国来保卫自己的安全了。

《明镜》周刊最近在一篇题为《北约之后》的文章中声称:“北约已成了一个无药可救的病人,人们对其病情谈论得越多,它就消亡得越快。”欧洲人在构建自己更强大的安全架构时很可能会进一步削弱北约,因而,跨大西洋联盟的维系确实不易。欧美关系已陷入难以摆脱的困境。

欧俄关系趋缓和?

 

就欧盟与俄罗斯的关系而言,情况也不容乐观。由于克里米亚和乌克兰东部地区等问题至今没有得到解决,因而欧盟仍在对俄罗斯实行经济制裁。加之,《中导条约》面临被废止的命运,欧洲更担心冷战会卷土重来。

德国社民党议会党团的两位副主席罗尔夫·米策尼希(Rolf Mützenich)和阿希姆·波斯特(Achim Post)最近在《柏林晨报》的“首都信函”中撰文声称,欧洲的持续和平不是搞对抗,而只有携手莫斯科才能实现。

米策尼希和波斯特为此提到上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由社民党人埃贡·巴尔(Egon Bahr)构想并由联邦德国前总理维利·勃兰特(Willy Brandt)所推行的新东方政策。文章指出:“在军备监督、削减军备和缓和方面,现今的德国和欧洲外交政策依然需要这样一种长期、清晰以及务实的方针。”这两位社民党领导人还声称:“由于种种原因,我们对与俄罗斯进行合作感兴趣,而俄罗斯也同样有兴趣与我们合作。”而两位作者所信奉的准则,如同该文标题所言,就是:“无论如何要接纳俄罗斯”。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新东方政策的构想者和实施者。左起:埃贡·巴尔(Egon Bahr)和维利·勃兰特(Willy Brandt)

而俄罗斯方面,也有外交政策专家力主俄欧和解。曾先后担任过俄国前总统鲍里斯·叶利钦和现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顾问的谢尔盖·卡拉加诺夫是俄罗斯外交政策的权威人士。在 2019 年慕尼黑安全会议期间,他曾热情洋溢地谈论到欧洲,并表示:“我们准备作为小伙伴在文化和经济上与欧洲结合起来。”“俄罗斯人热爱欧洲,俄罗斯人比欧洲人更欧化。”

普京总统的顾问谢尔盖·卡拉加诺夫

针对安全政策,卡拉加诺夫则声称:“北约和欧洲安全与合作组织已经寿终正寝”。 为此,他提议俄罗斯和欧洲之间进行安全对话,并在诸如网络和移民那样的具体领域进行合作。这位俄罗斯外交政策专家还意味深长地表示:“俄罗斯和欧洲有着共同的利益,且面临共同的威胁; 虽然这看起来还非常牵强附会,但终有一天它们会在安全问题上进行合作的。”

但欧盟究竟能否改善与俄罗斯的关系关键则取决于德国总理安格拉·默克尔的态度。在乌克兰问题上,她是德国、法国、俄国和乌克兰四方所签《明斯克协议》的主导者之一。欧盟对俄制裁的主要推手也是这位德国女总理。

当然, 在组建默氏第四届政府时,联盟党和社民党在《组阁协议》中专门提到了俄国。协议强调:“俄国是我们最大的欧洲邻国,我们要与其在欧洲安全与合作组织原则基础上确保欧洲的和平、民族国家边境的完整性以及所有国家的主权。”协议随即并提到《明斯克协议》,指出:“德国和法国将会致力于解决乌克兰东部的冲突以及推动《明斯克协议》的实施。而这种努力的重点将首先放在遵守乌克兰东部的停战协议,并从该地区撤出所有重型武器以及一切武装部队。”紧接着协议还声称:“在实施《明斯克协议》时,我们准备削减制裁,并将为此与我们的欧洲合作伙伴进行对话。”

在该协议中,联盟党和社民党并强调:“我们对俄政策的目标依然是回归到建立在相互信任及和平的利益均衡基础上的关系,这又将使双方能成为紧密伙伴。”言辞恳切,改善对俄关系的愿望跃然纸上。

从目前来看,由于克里米亚和乌克兰东部地区等问题一时难以解决,因而默克尔大体将会延续至今的对俄政策。欧盟对俄制裁也将会持续下去。但在“北溪-2号”天然气管道项目上,这位德国女总理却一再驳回了华盛顿对德国的指责以及顶住了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坚持建造这条管道, 从而展示了她为德国利益而对俄所持的合作态度。

在德国的对外关系中,由于历史和地缘政治的原因,俄国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一旦默克尔交班的话,她的接班人在对俄制裁等问题上态度可能会有所转变,德俄和欧俄关系也会相应出现一些转机。

德法合作是关键

从目前来看, 欧盟能否成为多极世界中的一极将取决于德法两国。德国是欧盟第一大经济体,且是全球第四大经济体。而法国则在英国“脱欧”后将是欧盟内唯一拥核国家。此外,法国还是欧盟内唯一拥有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席位的国家。如果法国能够按照欧盟的意愿来行使该常任理事国所拥有的否决权, 则将意味着欧盟间接地在安理会中拥有了席位。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在安全和防卫政策方面,德法两国在欧盟内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作用。

在过去一段时间里,人们经常谈到欧洲的“战略自主权”,它应该是欧盟防卫政策的公开目的。一旦北约的存在意义在可预见的未来逐渐缩小,德国和法国注定要进行合作。对这一点德法两国领导人都心知肚明。

德法两国2019年1月签署《亚琛条约》时,德国总理默克尔强调了建立一支欧洲军队的重要意义。由于历史原因,德国人对承担军事义务一直持克制态度。因而,默克尔的这一表态意味着迈出了重要及崭新的一步。

在今年的慕尼黑安全会议上,默克尔又声称,鉴于美国人的撤退欧洲必须协调和加强自己的安全和防卫政策。为此需要一种“共同的军备出口行为准则”。“人们不能在谈论欧洲军队以及共同的军备政策或军备发展的同时,而不准备制定共同的军备出口政策。”

当然,虽然德法两国制定了许多计划,但现实又是另一码事。社民党籍的德国外交部国务部长米夏埃尔·罗特(Michael Roth)声称: “在一些领域里,德国和法国拥有完全不同的传统。”

德国外交部国务秘书 Michael Roth

 

就安全这个题目来讲,德国联邦国防军只有在无法避免时才会参与军事行动; 而法国则将自己视作世界秩序的维持者,因而其武装力量自然而然就成了其外交政策的工具之一。

当然,德法两国在这方面的机制也不尽相同。在法国,总统是武装力量总司令; 而在德国,一旦要向国外派遣军队,则须经过联邦议会批准。 这甚至导致盟友在采取军事行动前有时根本就不再为此询问柏林了。2018年4月,在叙利亚城市杜马发生化学武器袭击事件后,美国、法国和英国决定对巴沙尔·阿萨德政权进行空袭时,美法英三国事先根本就没有征求过德国的意见。

此外,在军备出口方面,德法两国也难掩分歧。即使在德国大联合政府内部,联盟党和社民党对此问题也意见不一。米夏埃尔·罗特就声称,德法紧密合作提供了让欧洲更为自主的机遇。“但为此,我们德国也不得不接受妥协。欧洲联盟不可能意味着,每一个国家的决议都会一对一地得到落实。”据称,这也可理解为他是专门对自己所属的社民党讲的。

当然,德法两国的潜在危机也与两国领导人目前处于弱势地位有关: 德国已进入“后默克尔时代”,安格拉·默克尔的联邦总理生涯即将结束,其接班人安妮格雷特·克兰普-卡伦鲍尔(Annegret Kramp-Karrenbauer)已开始参与国际事务。据报道,今年以来,克兰普-卡伦鲍尔已先后参加了1月下旬在瑞士达沃斯举行的世界经济论坛年会以及2月中旬的慕尼黑安全会议。 这位德国基民盟主席目前正在全力以赴弥补短板,尽快积累国际事务和国际安全方面的经验,以备有朝一日能接默克尔的班。而法国国内抨击总统马克龙改革计划的黄背心运动也让这位法国总统疲于应付。据告,这甚至导致他未能出席本届慕尼黑安全会议。由于德法领导人现均处于相对弱势地位,因而也阻碍了两国合作的进一步深化。

3月5日,法国总统埃马努埃尔·马克龙(Emmanuel Macron)在欧盟所有成员国的重要报刊上发表了一篇客座评论。 在评论中,马克龙要求欧盟进行根本性改革并为此召开特别峰会。这位法国总统并告诫道:“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欧洲还从来没有这样重要过。而欧洲也从来没有处于如此巨大危险之中过。”为此,他声称: “在一个衰退中的欧洲,我们决计不能成为梦游者。”

虽然德国政府发言人当日就声称:“联邦政府支持对整顿欧盟展开富有建设性的讨论”,但据告德国政府对马克龙这次的改革呼吁依然持保留态度。当然,德国副总理兼财政部长奥拉夫·朔尔茨(Olaf Scholz)则受到马克龙的鼓舞,他向媒体表示:“埃马纽埃尔·马克龙为欧洲内的团结发出了坚定的信号。我感到,他是正确的: 决定我们行动的不是怀疑,而是信念。”“重要的是,我们将是自主和强大的,这样在世界上我们就不会任人摆布了。” 。

在上述那篇题为《北约之后》的文章中,作者还提到许多现在听起来很不切合实际的事,比如:欧洲核保护伞、一个美国人仅作为客人的北约、一支由欧洲议会作出参战决定的欧洲军队、不一定符合德国基于价值观外交政策观念的军备出口规则以及德国在诸多方面承担更多的责任。但作者并不认为这些事无法实现,因为人们当时也没想到德国人会放弃德国马克。因而,为了自身的根本利益,欧洲人同样应该尝试有朝一日使这些事变为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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