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秀德国】偶遇奇缘:与德国人和他们的驴狗一起爬峨眉山(二)

作者:孔小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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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秀德国】偶遇奇缘:与德国人和他们的驴狗一起爬峨眉山

 

峨眉天下秀

 

过了检票的大铁门,我们三个人一齐站在了峨嵋山脚下,抬头往上望,瞬间巍峨雄起:千年峨嵋山的青石台阶一级级地往上递升,石板结实,线条有韵律,象是一条起伏跌宕的交响曲盘旋荡漾在群山峻岭。这条山路不知道经过几代中国人的打磨修复,如果仅供观赏,高山里有这样的一条石阶通向山顶的寺庙,真是妙不可言,像是中国水墨画的那条台阶,一两个和尚挑水上山,一两个文人墨士在山溪钓鱼,山泉奔流,树木葱茏,水墨画里一切都那么的写意和美好,可是,当山路需要我们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上爬,陡峭的坡路需要我们一段一段地去攀登,多好的山路都是另一回事了。从万年寺停车场到雷洞坪三十多公里,我眼前那高高耸立在悬崖上的万年寺,才是峨嵋山群峰的第一站!那一刻,说真的,看到摊在眼前无数陡峭的石阶,我的脚都软了。可是我没有退路了,除非我打退堂鼓,这里没有缆车,这里也没有大巴车,一切都要靠脚力了。

张大千画作《峨嵋金顶》

 

登山刚刚开始,我和两个德国年轻人的实力差距马上彰显,他们俩迈开大腿,很快就攀上了万年寺的山门。我爬了最初的五十步台阶,身体开始变得格外沉重,万年寺的山门遥遥无望,我为了不让他们等我太久,硬着头皮加紧往上爬,身体很快就吃不消,双腿就像灌了铅一般,不听使唤,呼气吁吁。

我终于迈上了万年寺的最后一级台阶。

依达和马可已经等我十多分钟了,他们大概也没有料到我的速度这么慢,才刚开始爬山,我已经满头大汗,脸色苍白。马可担心地问我,要不要坐大巴上山。我摇了摇头,我也是个性倔强的人,既然决定一件事情,我不会中途放弃,我一定尽一切努力去做。而且万年寺我只有下山和上山两种选择。简单而言,我别无选择,只有往前走。

我和他们俩商量,说不必和我一起爬山,我的速度和体力跟他们相差太大了,他们一边走一边等我,我的压力会很大,为迎合他们而强迫自己的速度,这样我会垮掉,爬山的乐趣也没有了。他们也同意,兔子和乌龟一起走路,会把兔子活活气死的。我们三商量好,他们先爬上去,然后在山上某个亭子或者某个寺庙等我,然后再一起爬。我很欣慰,我们几个人在路途上有冲突矛盾,大家不是批评和埋怨,更不是打击和分道扬镳,而是寻找适合彼此的方式相处。

他们先行一步,很快消失了身影,从蜿蜒的山上传来他们轻轻的谈话声,我听到马可和依达说,昨晚她已经说过她爬得很慢,虽然慢到超出我们的想像,可是我们邀约她一起来的,我们就对她有责任,我们不能丢下她,怎么样都要一起爬上山。

我有点感动,可是,路途还远着呢,这只是开始,如果他们半途上把我丢掉,我也没什么抱怨的,毕竟我们才在客栈认识,也才结伴同行不到一个小时。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他们有信心,就像我,一旦答应了别人的事情,不会反悔,除非对方背叛了我。

清晨的峨嵋山水汽糢糊,树木都笼了浓密的雾气,天空下着毛毛雨,我看不见树林外的风景,就是山路两边的树木,我都无法瞧清楚,雾气融化了万物,山无形,树无像,依达和马可没有了踪影。山路寂静无人,就我一个人,一只鸟在树林里叽叽地叫,更显得峨嵋山的寂寥,我都不知道我脸上是汗水还是雨水,天气寒冷,我穿着大衣,雨水和树枝上的水滴落在我的身上,我都不当一回事了,我全部的精力,全部的力量都聚集在脚下,一步一步地迈上一个个台阶。山路寂静,只听到我喘气的呼吸,只听到我心跳的声响,想来整个峨嵋山只有我们三个人在爬山,如果有阳光倾泻这一条山路上,是否会更温暖一些,心情也会快乐一些?生活有时候就像这阴冷的天气,更让人崩溃的是,脚下还是那永无休止的上山台阶。

 

我在人生的路口徘徊伤心

 

我这一次来到峨嵋山,心情并不是很好,生活来到了一个路口,我在路口徘徊伤心,曾经信任的人一言两语就推翻了我们之间的合约,我投进去的时间和资本全部化为乌有。这么多年的朋友,这么多年的信赖,这么多的投资,在一瞬间消失了,多么轻易啊,一切都撕毁,合同不过是废纸,诺言不过是水泡,我想抱怨却不知说什么,我想哭泣却没有一点眼泪,我只是愣愣地看着对方,他的嘴一直在动,一张一合,好像在分辨,各种各样的理由,振振有词,毫无愧色,而我始终沉默,心里有深深的漠视,脸上却不动声色。他不配,正是这种想法让我心底轻松,他知道什么是承诺?什么是合约?正是我们知道也许有那么一天,环境、际遇、你和我,都会改变,所以我们才用诺言和契约跟这世间一切的变幻抗衡。

随时可以改变的那些,不是承诺,是对策。而一个用对策来对付你的人,有什么好可惜的?可是心底流淌的悲伤和失望却逆流成河,怎么可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呢?这种背叛和欺骗如刀片一样划过你的生活,对人性的信任从此动摇,心也从此多疑,善良也从此残缺。

峨眉山,孔小梅拍摄

 

“梅,梅,梅。”谁在呼唤我的名字?我仔细倾听从山上传来的声音,这似是而非的名字(梅的拼音去了声调,德国人发音没有声调)在空山回音,空山里没有人,想必就是我的德国朋友马可和依达在叫我了。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我大声地回答。听到马可说他们在一个小亭子里等我,空旷的山野清晰地传送他的声音。我鼓起力气爬上一百多个台阶,看到山路边一个竹亭,他们俩站在亭子里等我,笑着对我说先歇口气吧。他们站着练霹雳腿,我也学他们把腿挂在栏杆上,弯腰压腿,顿时感觉腿部舒服了不少。

他们的运动细胞很好,知道如何放松自己紧绷的肌肉。马可说他和依达在山东威海一个武术学校学习,他跟中国师傅练不同的中国拳法和散打,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见到功夫明星成龙,跟他过几招中国功夫。我在这个时候才明白自己是在跟武林高手爬山,不禁冒冷汗。我这个在学生时代体育课跑八百米都怕得三天睡不了觉的人,今天竟然跟武林少年一起爬峨嵋山,自不量力之时,也暗自高兴。

 

脚下的台阶让多少人却步

 

就这样,我们走走停停,他们走在前头,但总会在一个地方等我。他们的速度实在是太惊人了,体能相当好。依达是一个苗条的姑娘,但是耐力和速度不输于任何一个男子。真不知道这些德国人吃什么面包长大的!!到时候还要问问他们吃德国哪种香肠!两个德国人登山时,并不欣赏沿途风景,注重的是爬上山顶,征服一座山,战胜自己,站在峨眉山金顶是他们的终极梦想。而我深受中国哲学家庄子的影响,逍遥游,一边爬山,一边会为路边一株山茶花驻足,聆听那朱红的花朵落在石阶的声音;有时又会为偶然吹过的一阵山风,闭上眼睛闻风里的清香。不过这些闲情雅致也只是开始的两个小时,到后面的八个小时,我的体力受到极度的透支,精疲力尽,无从去闻什么风看什么花了,能把我的身体一步步地搬上去,已经用尽了我所有的力量,拼尽所有的意志。

诗和远方总是让人向往啊,而脚下的台阶却让多少人却步。

这条长长的台阶尽头出现一座四合院寺庙,雾色浓重,寺庙的建筑一半都掩盖在雾水里,寺庙大门匾牌上刻着“息心所”,瓦屋飞檐,粉墙雕窗,小院里还有一片小菜地。息心所的一切如同漂浮在雾水里,只见两个背着包的人影跟我挥手,他们的轮廓在雾水里也模糊不清,但是我知道是依达和马可,在这陌生的峨眉山里,除了他们还有谁会跟我打招呼。寺庙角落里有一只大狗狂吠,一条大锁链圈着它的脖子,它的声音在这飘渺的殿堂很不真实,却又传达稳稳妥妥的烟火气,多少告诉我们这里还是人间,不是白云深处某个神仙的住所。我们进了寺庙的厢房,这里摆五张圆桌和圆凳子,有开水供应,我刚好带着速溶咖啡,从背包里拿出来,跟寺庙拿了三个纸杯,我们三个人坐在厢房里喝起咖啡,暖和的香气顿时飘逸。哎,在这山腰寺庙喝上咖啡真好。

息心所大殿,马可拍摄

 

这个厢房是一个斋饭堂,庙里的师傅刚煮好斋饭,有一张圆桌上坐着几位昨夜在寺庙过夜的旅客,他们睡眼朦胧,安静又疲惫地围在一起吃饭。我们去饭堂的窗口瞧有什么,看到有一大木桶白米饭,一锅蔬菜汤和五个脸盆盛的不同炒菜。依达和马可拿起饭碗去端菜,他们都感到意外的惊喜,寺庙里还有饭吃。爬山是一个绝对消耗体能的运动。两个穿褐色长袍的和尚很热情,不停地告诉两个德国人,吃完了还可以再打饭菜,直到吃饱为止。依达和马可很开心,端了好几碗素菜。有一种豆类像是海螺肉,一问才知道是蚕豆。今天我们都来不及吃早餐,现在是早上七点半,刚好赶上寺庙的斋饭时间。这时门口又进来一位穿臧黄袈裟的师傅,拄着拐杖背着旅行包,一只手掌举起胸前行礼,息心所的两位师傅跟他寒暄两句,带他到后面的斋房吃饭,我往里头一探,那里有五位穿黄袈裟的光头和尚在围桌用餐。原来和尚是不跟外面路过的香客一起吃饭的。我没有吃,我累得没有了胃口,而且吃饱登山,我怕胃疼,一想到我们后面的一级级台阶,激烈的运动会引起肚子不舒服,我只能放弃吃早饭。

我们离开寺庙,重新出发,此时雾气散去,寺庙的大殿和走廊渐渐明朗,朱红的厢房雕窗,黑色的瓦檐泛起水漉漉的光泽,一只小狗跟着我们跑,一路跑到寺庙的山门,马可忍不住抱起小狗,跟它玩一会儿。我可不敢抱路边的狗狗,被咬了怎么办?马可似乎没有这种担心,而这只淡褐色的小狗也着实可爱,温柔地在他怀抱里翻转。依达说刚才在寺庙庭院等我的时候,他们已经跟这只小狗玩了一会儿了。峨嵋山的狗啊猫啊,跟德国人很有缘分,他们一路都跟峨嵋山的猫狗玩,也不知道这些寺庙里的动物哪里来的,为何那么喜欢德国人?从息心所大殿后山门望出去,一条高高的台阶延伸到山顶,象一条弯曲的毛线挂在峨眉山树上,我暗暗叹了口气,考验的时刻又到了,我的身体不知道能不能顶得住。小狗扬着灰白的头看我们一眼,坐在山门槛上望我们远去。依达说这只寺庙的小狗特意跑来给我们送行呢。

马可和息心所的小狗,依达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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