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美的里程
作者:毛栗子
迄今为止我见过的女人,只有两个被我视为美丽。好看的女人很多,美丽的不多,美丽不单单只是面容姣好,要紧的是皮肉下的光彩。
记得读过一本书,忘记是谁写的了,书里有个美得令人眼晕的女人,因为太美,出门必得戴口罩,否则无论何人,只要见到就会不由自主的被迷倒。想象大概就是电影《香水》里的镜头那样,闻到香气,人们就神志昏乱了。那本书看完后,我试着把见过的漂亮女人一一斟酌,却找不出一个美得出门必须戴口罩的。不过是小说而已。
2011年10月初,德国《华商报》在弗莱堡-黑森林举办了第二届读者·作者·编者联谊会,因为就办在我家门口,有机会去认识那些平日只在报上见过的人,对我是种诱惑,就报名参加了。那次聚会包括一次出游,大家热热闹闹的一起驱车在黑森林里兜了一天的风,使我有幸邂逅了一个出门必得戴口罩型的女人。
女人是黑森林一家中国饭店的女主人,《华商报》事先在那里为大家定下了午餐。未到饭店之前,就听一个知情的人透露,那位受过高等教育的女主人异常的美丽,饭店的老板为了迎娶她,毅然决然抛弃了自家眷属。这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类似的故事全世界每天都在发生,可赞的是,弃妇、新妇不打不闹,两人共同联手齐心合力,愣是把老板的赌瘾给戒掉了。不知他们三人谁的因果如此深厚,造就了这么一段儿奇缘。
2011年10月1日,德国《华商报》第二届读者·作者·编者联谊在黑森林举行。这位美女老板娘(后排中间红衣者)和与会者合影
那天我们一到,她就出来迎接了,不知道其他的人作何想法,我是立刻倾倒。从始至终我没有与她说过一句话,只是尽可能的,但也是不由自主的,远距离盯着她欣赏。她的声音是那么的中听,轻柔,和缓,给人齿启香生的享受。
席上有位既是作者又是医家的男人,应求为她把脉,然后悄悄对她细说脉象。不知大夫把出了什么,把她惊的捂着嘴叹起来,虽是惊叫,也是那么的娴雅优美,令我神魂颠倒。她的美丽不是那种只令异性情不自禁,所有懂得欣赏的人们都会情不自禁。
我无法描述她的容貌,她若有若无,时而清晰,时而委婉,让我想到几十年前在黄山脚下,第一次看到云雾时的感觉。那雾气浓淡不一在群山之间飘渺环绕,似乎想藏掖起黄山的美丽,但山反而更显妖娆神秘。
几年后,我有幸又养了一次眼,尽管没见到活生生的人,只看到手机上的一张照片,就被棒击了一般震撼得恍惚了。
那一年的12月,我接到一次导游事宜,带着两个台湾来的客人漫游黑森林地区。两个男人,年纪大些的是领导,我见他第一眼就觉出,他有那么一股子不怒自威的大将风度。他的五官挺端正,目光非常淡漠,说好了,他疲惫,刻薄些,冷冰冰。所谓的大将风度是他的嘴。他的两个嘴角像拉弯的弓背,不讲情面地向下吊着。这样的嘴长在女人脸上,百分之九十都是克夫克己型,而他却整出些令人遵从的信任。
和他们在黑森林周旋,我倾尽所能卖力的讲解,竭力打造出生动活跃的气氛,他若是一路下来跟我玩大将军,我肯定等不到全程完毕,自己先就心力交瘁倒地而亡。而他呢,就是不肯露出一丁点儿笑容。
中午时分,我们在菲林根市中心的一家馆子入座,饭店里把几个特大号酒桶改装成一间间小屋,人可以在坐在桶里用餐,领导脸上的弓尽管还是绷着,但眼睛里闪出了一丝惬意。我帮他们点了菜,盘子端上桌后,领导的眼光里甚至流出些满意,我实在忍无可忍了,
我的直率和恳切是他没有料到的,他听后竟忍俊不住真的笑了,我如释重负!谢天谢地,终于看到了他的晴天。他的下属借着我的话重复着,“就是啊,你倒是笑一笑啊。”我感觉,他平日里大致总是这般的严肃。然后,我们几个不由自主都笑了起来,大将军的弓松了弦,面容平和下来,大家开始唠起了家常。
唠家常是我的强项,没多一会儿我就知道他为什么不肯有笑容的原因了。当我们谈到孩子时,他目光柔和,流露着的父爱真情浓郁,甚至打开手机给我看了儿女的照片。照片上的两个半大少年开心的笑着,一副机灵、聪明、活泼的样子。
谈起子女,顺理成章就要扯到母亲,扯到母亲他的弓便立刻拉紧,拉出了令我不忍的深重的悲郁。他的爱妻,两个儿女的母亲,三年前患上癌症不幸故去了,我一下子不知说什么好,大家都默默着。无言的他继续划着手机,然后递给我看,“诺,这是我太太。”他轻声说。
淡得不能再淡的妆下她随意的笑着,如果说饭店女主人的美是朦胧的,她的美则是清晰的,大度的,一视同仁的,与众分享的,温柔而神圣的,我从未见过如此的面容!不禁又想起当年第一次在黄山见过的那轮明月,美的无言可喻,高高在上却又近在咫尺的。那一瞬间,我懂了他难得笑脸的苦衷,如他爱妻般的女人,还会再有第二个吗?!
这两个女人,是我平生所见唯二,她们的相貌虽然不同,但有着同一个内涵,她们的美,美在皮下,美在形而上,只能意会,不能言传。至今我都庆幸自己有缘二睹,此等机缘不是有眼就可见的,我大概还有一只自己都不知道的隐藏眼吧。
其实我的妈妈就是个大大的美人,从小到老认识她的人总是念念不忘地交口称赞,我们则出于‘身边无伟人’的道理,对我妈的美视而不见。我妈自己很有自知之明,她的五个女儿长大后也被人们夸赞,她总是不咸不淡的一言以蔽之,“她没我好看。”但谈起唯一的儿子时,她熏熏陶醉,“就儿子长着我的眼睛!”出于逆反,我就更忽视她的美,更未觉出她皮下的光彩。
几年前,单元里邻居的阿姨过世了,我妈成了楼里唯一的上一辈,弟媳妇得知消息后对我妈说:“就剩下您这个没心没肺的啦。”当老妈学给我听时,我俩开怀大笑,猛然间我意识到老妈的形而上美,她美在了没心没肺。想佛家的心经用一句话概括,不就是没心没肺嘛!
佛教说人生有八种痛苦,只要活着就有痛苦,要想逃出痛苦就要修得五藴皆空,才得以心无挂碍,一个无心的人,当然与挂碍天然无缘了。难怪老妈越老越有佛像,凭着自己天生的,或是前世的资本,无心本已禅意十足,再加上无肺,使得她九十好几的人了,看起来比我都脸顺,正应了她几十年前说过的,“她没我好看”。
其实,我妈的人世悟道不是一句没心没肺的调侃可以带过的,看她小百年的步履征程,真的是禅机随处,连她自己都未必觉察。作为观者的我,也是有了年纪后才逐渐意识,我妈也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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