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中德日 归期无期
作者:钮格格
话说进入6月，德国抗疫取得重大胜利之时，日确诊五六百人，成为欧洲感染人数最少、死亡人数最低的国家。四面八方媒体说德老大出手欧洲康泰、默克尔坐阵天下太平云云，把德国狠狠表扬一顿。
乘着赞誉的翅膀，政府做出尝试性开放欧盟边境、复兴旅游产业的决定，前提是戴口罩和保持社交距离。一石激起千层浪，受羁2个月的民众守得云开见月朗迅速做出反应，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宅憋半年的我。汉斯建议去西班牙马洛卡岛，说那里有欧洲最好的沙滩和阳光是休闲旅游圣地。
德国人爱说，有沙滩阳光和美食你还想要啥？！他们的旅游多数指放松度假，游泳打球晒太阳听音乐吃自助餐，恢复体力后回去工作和学习，只要喜欢不介意重复，比如马洛卡岛汉斯全家曾经去过3次。我更愿意到处走走看看长点见识累个筋疲力尽回家休息不走回头路，所谓旅行。最后我们选中埃及，为了错过高峰期，也为了安全考虑，我们把时间定在9月。
狮身人、金字塔、木乃伊、《尼罗河上的惨案》……1周豪华游轮加1周五星沙滩酒店共14天同时满足汉斯和我，想想都激动。最最重要的是团费打折一半，加上其他自费项目每人全程1000欧，即8000元人民币，捡大漏的感觉！说给国内闺蜜听，羡慕得不得了，说，你等着，给我好好等着，明年组团过来，先在德休闲1周再坐游轮旅行多瑙河1周，咱也来个中西结合，我用河南话回复“中”。
汉斯妹妹和妹夫嘉比和特亚老两口崇尚自由行，7月1日边境一打开，人家来了个说走就走的旅行，直接开车去瑞士，路上打电话让我一天一次去家里浇花。关于德国老年人生活我有话说，现在不说，以后再说。
女儿在日本原定于4月1号搬的家，经过几次三番地折腾，终于在7月1号成行，从京都迁入东京公司公寓。房子够新、够大、够好。可她不满足，还抱怨道，天天在家上网课，连个活人都见不到，还不如在京都可以蹭学校图书馆，还可以跟老同学偶尔会个餐，这里人生地不熟哪都不敢去整个人要憋死。我问她，没带你们参观公司吗？她说，去过一次，都戴大口罩，我化的精致妆没人看得见，前辈长啥样我也不清楚，看头型以为部门主管是50多岁大叔谁料到人家才31岁。惟一心爽的是食堂宽敞气派，可同时容纳数百人就餐，想着日后能有好吃的和可以偶遇帅哥才稍加平静。
另外，女儿还说，要为公司决策层运筹帷幄预案周密点赞，他们为我们订购各种网课，包括英语、德语，保证不让我们闲着。反观同学的公司则手忙脚乱，让他们学免费的网课，结果上到一半商家要收费。领导说，没想到会收费，你们重新找个免费的随便学吧，非常搞笑。我说知足吧，你在家上网课挣钱，你小哥小妹上网课付钱。
是这样的，小哥在德国留学，2020年1月回国过年就没再回来，虽说德国大学无学费可每月500欧房租得照常交，还有之后签证会出什么麻烦谁都说不清。小妹在英国留学，1年硕士，学费房租交完一直出不来，现在时间近半连学校影都没摸到，整个留学在国内度过也极有可能。女儿说，这什么世道，毁多少人梦想。我说，平安健康是最大前程。
为鼓励出行，电视播报的旅游新闻，几乎天天在提到马洛卡（西班牙海岛）。先是说，又可以聚会度假，人们是多么欢欣鼓舞，画面是各种狂欢；接着话锋发生变化说，病毒复燃必须提高警惕，画面是一地口罩和拥挤人群；然后说，疫情蔓延迅速，画面是警界线和检测点；最后说，防疫失控，关闭景点，可想而知画面是各种冲突，游人之间、游人商家之间、游人警察之间、商家警察之间……第一次试点以失败告终，更可怕的是，感染的人们回到四面八方自己的国家传播给更多人，第二拨浪潮马上来袭，7月底德国日新增飙至6千多！
毫无疑问，我的出埃及记尚未开始便已结束。我忍不住在群里卖惨，一位群友回，这算什么？我三次订回国机票都被取消，其中一次钱到现在没返。另一位说，我机票没取消，可机场核酸检测因人数太多，未在预约48小时内出结果，眼看着飞机飞走了。第三位说，我奋力飞到上海隔离宾馆，距爸爸住的医院仅5公里，在第11天爸爸离去，我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第四位说……不说了抱抱吧，在特殊时期，每个人都经历了沧桑，每个人都有那么多的失落。
所幸我们镇拜尔格零感染，这个童话世界和世外桃园仿佛遗世独立，在纷乱的世界保持其应有的纯净与美好。日子回到从前：睡到自然醒，做饭吃饭，莳弄阳台上花草种植20棵西红柿，去森林散步经常带回点野菜，网上看老电影……看似安逸，却令人不安：没有意义和追求的生活不就是无所事事的颓废和混吃等死的浪费吗？！
孔子的弟子颜回，在战乱春秋躲在巷子里喝凉水、吃冷馍不出去，被称为贤人，可颜回不委屈吗？他的生命不需要绽放和燃烧吗！？面对疫情，我恐惧，是的，我很恐惧。曾经一起学德语的孟加拉难民同学说找到工作了，在工厂值夜班，白天睡觉、晚上上班，每天除了干活就是困和头疼，但收入不错。我同样为他难过，我们都在浪费生命。
土耳其女友有同乡在邻镇开园艺公司，需要临时工，每小时10欧，问我去不去。在德国，绝大多数工种需要上岗证即职业培训证书，一般3年，比如厨师、护工理、发师、售货员，包括园艺工，没有证件很难找到工作，即便找到也只能当帮手做最差的活，拿最低的工资。我没有园艺证但是正觉无聊，立马答应。我俩只能做最简单的拨草、拢枝，整理其他则需要机器，比如，伐木剪枝就必须雇用专业人员。通常，4人一组分工协作，另2人分别来自菲律宾和叙利亚。这种脏累活德国人不做，只有移民、难民做。
老板人很和善，经常跟我们一起干，有时为我们点快餐，我和女友也经常在家做好吃的，带来一起享受。休息时，我们轮流唱歌，很有草地野餐味道。一次我唱《国歌》，菲律宾小伙说这歌我听过，我想应该是升国旗、奏国歌的时候听到过吧，一问果然是体育迷。
这段经历是我今年最值得回忆的时光，可惜好景不长，女友9月回国伺候女儿月子，没有她的车，我无法去15公里的邻镇，只好作罢。9月中旬旅游再次恢复，塞浦路斯1周休闲1周旅行团费跌至2折。塞政府宣传旅游期间感染新冠免费治疗。没有惊喜和期待，我悄悄把旅游计划推到了11月。
日本公布确诊人数一直不多，可心照不宣，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女儿说，终于结束单打独斗，公司开始面对面集中培训，为期2个月，不是在公司总部，而是租用一个会场，因为公司大楼有感染，怪不得公司要求，非特殊情况，否则不许去办公室，——从侧面印证日本政府数据保密。女儿说“授课老师全是业界大咖，许多名字如雷贯耳，他们不但学术超群而且态度谦恭，十分令人尊重，日后就算不能赶超他们，曾经当过他们的学生，我都感到骄傲。
我说，张文宏教授给上海交大医科研究生上课时说，你们中绝大多数会成为医生，未来一半会超过我，我现在是你们的老师，这是我的荣耀。女儿说，哎呀看来没少一起喝酒，我们老师也是这么说的。
我叮嘱她攒年假集中一起休，她问什么时候休。我说要根据形势，最好2021年2月春节我们回去过，她说太好了，我们4年没在抚顺聚，好想吃猪肉、炖酸菜、血肠粉条子。我说之后来德国，她说那也不错，拜尔格香肠炖蘑菇、酸菜土豆子也很好吃。我说你还能再有才点儿不，她用陕西话说“额饿勒”。
警报再次拉响是10月底，嘉比说，德国拜尔格确诊67人，马利亚女儿中招。马利亚是嘉比闺蜜，她老头与特亚和汉斯同龄很合得来，3家经常轮流坐庄打扑克，做各自拿手的菜。她女儿在县卫生局工作，负责核酸检测，因嗜睡疲惫偶有胸闷，自检果然是阳性。自此全家被隔离两周，之后他们自觉隔离，我们至今未见。
土耳其老板因父病重返乡，日后父亲康复，他感染新冠肺炎，又因断航，只能滞留。新年，他发信息说，仍在土耳其何时返程完全不知。
群友发来消息：大学教师说，3天重感冒后惊觉不对，跟学校请假同时让老公跟公司请假宅家，给红十字打电话说明情况，让在家等待取样。请好朋友买来1周食物，之后坐下来认真写遗嘱。检测结果是阴性，她说我与新冠擦肩而过，浴火重生般幸福活着真好。医院护士说，泰国同事感染其4名亲属丧生，分别是80多岁的爷爷奶奶、50多岁的叔叔和20岁的侄儿。
她说，医院太可怕正考虑辞职。侨联干事说，女留学生患严重抑郁，拒绝与周围联系，目前她回不去，父母也过不来，情况危急，使馆已介入。家庭主妇说，中国领馆再次发健康包，有需要的网上联络，德国政府为60岁以上的人群免费发3个欧洲标准口罩，持身份证就近药店领取。
老年护理说，一青年志愿者到养老院慰问致使22位老人感染，成为今年最大好心办坏事的事件。中国医生说，大葱、大蒜、姜，煮水喝，提高免疫力预防感冒。官员妻子再次提醒大家囤粮说新封锁即将来临。第二天去超市，面粉和厕纸又缺。我总是迟钝跟着别人，也跑不快，很自责，后来发现有货，一下子买3倍量，抢在第三拨之前，总算聪明一回。
深居简出的老同志汉斯，必须亲自出马去家庭医生诊所，因为要打流感疫苗，腿上有块伤，数日不愈怀疑是糖尿病正好验个血。化验单有6项指标，超高医生给转诊县医院。给县医院打电话预约就诊时间，回复等着吧。现在医院全是新冠病人根本无暇顾及其他。问什么时候能有空，答半年后。我的胸部肿胀隐痛2周不得已去看医生，医生手诊后说，没啥问题。但因为有病根转诊县医院做CT确诊，这里镇诊所有点像国内乡卫生院，缺少设备，不同是医生均博士毕业值得信赖。给县医院打电话并强调有病根，等待半天给出2021年8月23日的日期。
告诉国内闺蜜自是一片哗然，结论是一个成语——坐以待毙。事实上我相信医生医术熟重熟轻心里有数，特亚腰疼，医生一摸腰锥错位，需马上手术，直接开急诊单，不用预约立刻入县医院，3天后手术。我们没有急诊说明病不重，好事！
热爱自由的德国人真正敬畏病毒来自于一个比喻。拜仁州长说，我们每天因新冠失去300多位同胞相当于每天失逝一架飞机。一天一架飞机令人十分震惊悲痛和警醒，默克尔哽咽着请求人们留在家里的演讲更令无数人动容，但为时已晚，专家预判的圣诞节井喷提前来临，12月上旬日新增超3万日死亡超1千，拜尔格总数超200而全镇不过1万多人。钢性措施12月16日至1月10全国硬封锁——联邦议会紧急决定！
女儿微信说主管催她休年假因为周期内必须消化超逾不补，问还回不回国，去不去德国，我说肯定回不去、来不了，相对而言日本安全些。她说那怎么办，我说不如找个全包的、安静的海边酒店，每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游泳、睡觉、吃、喝听音乐，假装是公主在爱琴海度假。她说这就完啦，太欺负人了，我说，为娘1年没出小山村了。
放下所有扰攘，我一心一意做月饼，这个搁浅大半年的计划，因环境特殊显得更加庄严和虔诚：红豆、枸杞、乌梅、泥酥皮、核桃、榛子、花生、葡萄、橙子、柠檬干、五仁。
用2天时间，10个片花做出200多个，这一大顿忙活搞得我全身及厨房一片洁白——全是面粉。各种造型摆拍，上传发到朋友圈，留言竟凑成一段三句半：甲说，这不是你做的，你不会做月饼，谁不了解谁啊。乙说一看就是盗图，红豆、枸杞德国根本没有，做假也不花点心思。丙说，形势喜人、形势逼人。丁说逼良为娼！呵呵呵呵没错，疫情是一场伟大的纠错把良家妇女锻造成一代名厨，未尝不是另一种收获。
说来娇情，以前在国内，年年中秋节单位发月饼，从不吃嫌甜，嫌油、嫌腻，现在却当奢侈品，只能解释为，德国零食少而单调，且几十年不变吃够了。一年轻同事说，没有什么是一顿饭不能解决的。是呀，汉斯和我以每人每天3块月饼的速度践行了配文“不出门给政府添乱，只宅家给自己添膘”，早忘了窗外的忧伤，自然不忘初心，具有中国特色的馅在里面的月饼，是今年没有派对和焰火的圣诞节送给亲朋好友的最好礼物。左邻右舍、家庭医生、邮局小伙、药店小姑娘、面包房大嫂……我们包了一包又一包，巴掌大的小镇打几回交道就成熟人，我很愿意跟他们分享中国美食。
给嘉比送月饼，特亚说网购了中国食品火锅，正等你来翻译怎么做，我打开一看，这哪是中国火锅，分明是日本拉面。按我吃方便面的经验，完全不需要说明，考虑到德国人严谨和看到已经准备好的量具，还是拍图片发给女儿，并在她指导下严格遵照程序煮给他们吃。女儿说特亚这是有多信任你，敢买中国货。完全正确，汉语被德国人认做最难语言。我考德语口语时，总出错抱怨德语难学，考官说再难还有汉语难吗！电视剧警察提审，问几个问题，见犯人一声不吭气得猛拍桌子，大叫，难道我说的是中国话你听不懂吗？！合唱团老师问我，汉语有多少字符我说约1万，他现出痛苦表情，意思是太难了，汉斯吹牛说，她是学中文的都认识，他拿出敬佩表情，意思是太狠了。呵呵，很有意思。
给土耳其女友送月饼，她连吃带夸，之后说近期头疼咳嗽胸闷。天啊，这不是新冠典型症状吗？她老公每天坐公交上下班！我本能地拉开2米距离说，你为什么不早说，我可以把月饼放在门口。她说，我想知道中医预防病毒办法，听说很有效。我说，大葱、大蒜、姜煮水喝，一天3次，又建议她第二天去检测，赶紧告辞。这个土耳其人，10月返德后不守居家隔离1周的规矩，第二天就去超市，并约我见面，我当然没同意，这次又隐瞒病情，搞什么搞！
离开她我好像觉得自己已带病毒，不敢回家怕传染汉斯，在外面走了半小时，进屋就戴上口罩，汉斯奇怪地看着我说，总是搞怪，我不理。晚上睡觉全程背对他，第二天早晨他说句什么，我回头应答，猛然想起口罩的事，顺手抓起袜子遮住口鼻，他不满地说，又出什么幺鹅子，我只好实情相告。
他问，你有什么不舒服没，我说不知道，好像有点头疼。他说，赶紧起来，大葱、大蒜、姜煮水喝。哈呀，他扮起老中医来了。
一周后女友发信息说已经痊愈，可能就是感冒，我问检测没有，她说没有。谁在意阳不阳呢，轻症挺一挺也能过去，糊涂神糊涂庙，较不得真儿！
2020年岁尾，女儿发来微信“日本封国”，后面是一串哭脸。我说不怕，这里已分批打疫苗，有抗体了还怕病毒吗！又说下雪了，拜尔格重返童话世界，那城堡、那教堂、那小房子……我在森林走步，看到很多玩耍的孩子,就与他们合作堆了个大大的雪人，还告诉了女儿。女儿说，真的吗？太好了，听着都欢喜，我也告诉你个好消息，培训结束后开展一次大比武，我荣获第三名，有点意外。160多人竞赛，挺进三强实属不易，但也不意外，因为我知道她有多努力！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他们的，有千千万万个优秀的他们，我们没有理由不对未来寄予厚望！我回复一串大姆指外加2字：“随我”！
2021年，我和女儿相约一个“攒”字：攒体力、攒经验、攒人品、攒钱……待春暖花开、山河无恙，我们聚首，星辰大海，天边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