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幅画勾起的奇妙故事:穿越古今中外

原标题:传说中的传说(1)
作者:毛栗子
我曾随意画过两张画,它们之间没有丝毫关联。两年后的一天,它们突然对我讲了一个故事,听过后不得不写下来。
 
秦兵的故事
殉 葬
秦始皇下葬时,不幸被殉葬的队伍里,有一个监管造墓的秦兵。
秦兵正值年轻时被拉去守关,之后又派去监管建造地宫,因为建地宫属国家一级保密,他死的默默无闻。秦兵出生时啼声非同小可的洪亮,被迫殉葬时他绝望悲恸吼了嗓儿秦腔,音调哀愤摧肠,可谓生得洪亮,死得高亢,黄土都不忍将他埋葬。
岁月无情,白马过隙,弹指间二千多年流逝,现代人改天换地飞太空,先进到了几乎畸形。然而却无人知晓,一名葬在黄土高原的小小秦兵,以何科学为依据,竟然醒活了过来。
在地下闷了那么久,他已被闷得晕头转向,心智凌乱。他睁开眼睛,啐了一口渣土,无动于衷地巡视着周围,心里一片空白,无知懵懂犹如一个新生的婴儿,唯一骚动着他的神经的,是一个美丽的名字——山丹丹。
山丹丹,质朴、聪慧、秀美,与他成亲不过三个月,肚里头还未种下他的苗,他就被强拉戍守边关。山丹丹双眼泪珠串串汩汩而下犹如两股泉,牵着他的手缠缠绵绵送了一程又一程,难怪他苏醒后万念灰散,惟记着山丹丹,临别那一刻,山丹丹碎掉的心已化作他身体里最粗的那条血管。
乘 车
他开始在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中间穿行,那些二千年之后的现代产物并未引起他的好奇,因为他脑细胞清白如洗,因而见怪不怪。在商家密集的闹市,他见到人们为橱窗里的模特更换衣衫,再见街上那些袒胸亮肚弯腰时露出半个臀部的青年男女,他似懂非懂,既然这些人可以自己行动,为何还要在窗内随人摆布?
他总是沿着路走,大路小路,穿街过巷,世人对他视而不见,哪怕走在密集的人流里,彼此穿来穿去互不干涉。有一次路把他引到一条铁轨前,他便在轨道上行走,在他眼里,铁轨也是路。有列车呼啸而来,他不知道躲避亦无恐惧,只是埋头走路,一个声音告诉他,山丹丹就在路上的某一处。
有一天,与一辆西行的列车相遇,风驰电掣般他被挟裹进了车厢。他茫然的看着车窗外一掠而过的景物,“它走得挺快。”这是秦兵第一次体验火车。从此后,他开始喜欢乘车,这辆腻了,换下一辆,穿越技术日渐臻熟。有一次他在火车上看见了古老的长城,心中不禁怦然一动,二千多年前他曾在那里戍守边关,可有谁能够记起那么遥远的事情?山丹丹的名字始终如一盏小灯在额前闪着,只要灯亮着,他就锲而不舍地继续走。
 
邂逅核桃树
有一天,他厌倦了拥挤的火车,厌倦了在他身体里穿来穿去的人群,重又开始沿路而行。一天傍晚,他来到一片坡地,如火的夕阳晃得他睁不开眼,连额头上的那盏小灯也失去了光彩。在一棵核桃树下他停了下来,手搭凉棚自言自语:“太阳这么亮,莫非现在不是黄昏?”
 
“是黄昏,二千年后的黄昏。”一个声音钻进了他的耳鼓。
他四下看着,人迹全无,只有风掠过树叶的沙沙声。
“别找了,是我在和你说话啊。”核桃树的一根枝条轻触着秦兵的发结。
“你可以看见我吗?”秦兵惊讶,从他上路至今,从未有谁意识到他的存在。
“当然。”老树不以为然。
秦兵打量着核桃树,枝叶一半儿浓郁,一半干枯,树下盘根错节,树身疤痕斑驳,沧海桑田,老神在在。
“你能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又是什么人?”
“你的故事说来话长,别看你正年轻,但已在地下消失了2000多年。”核桃树不慌不忙地说。
“你说的年数我闹不明白,我所能记住的只有山丹丹这个名字。”
“知道的越多,烦恼越大,我虽然不过二百岁,可是长在这里不能动,不得不经历世上的腥风血雨,我倒更乐得浑浑沌沌如你呢。”
“那把你的经历告诉我,我已经很久没有和谁说过什么话了。”秦兵真挚地请求。
“正中我下怀,你也是世上唯一能够和我说话的人。”
核桃树轻轻抖动了一下身体,叶子唰唰作响,故事娓娓而出。
 
核桃树的历史
“谁最早把我种下的已无法考证,从我钻出地面的那天起,已经过去了199年零15天,之所以记得清,因为我对数字独有情钟。这一片儿树不少,树龄不等,我是最老的一个啦!哦,当然,与你相比,我甘拜下风。
我小的时候,没人注意,开始结核桃后,便没人放过我。大人、孩子、乌鸦、松鼠,一个接一个光顾。等我长得更大时,无论是否接果,一年四季都不寂寞。地里干活的人们,玩耍的孩子,常在我的树下小歇,有一搭无一搭地扯着闲话。这里几百年来,有时属于德国,有时又属于法国,属于哪个国家对我来说无关紧要,我反倒在他们的战乱中学会了2种语言。当时的我还挺得意,觉得自己聪明,谁料想后来的我,竟能懂得25种语言。除了数字,我对语言也独有情钟了,可叹没人能与我交谈,空怀一树才能。”
“我很高兴能与你说话,一路上我经常感到寂寞。”秦兵态度真诚。
“以前,有一对儿少男少女常在我这里幽会,卿卿我我柔情万般,从他们的口中,我学到了不少表达爱情的甜言蜜语,泡在人家的蜜酒中,我也跟着醉得熏熏然。”
说到此老树停了下来,躯干上的线条起伏扭动,像风吹过水面。秦兵以为,那大概就是老树所说的醉态。
“就在他们谈婚论嫁之时,德法两国又打起来了,就像你当年一样,小伙子不得已扛着枪去了前线。你大概不知道枪是什么吧?它是你当年用的长矛的儿孙后代。怎么对你解释呢?嗯,比如你用长矛杀一个人的时候,用枪,至少杀死十个。不过那也是旧皇历了,现在的枪在同样短暂的瞬间,可以杀死101个人。”
用枪还是用矛,杀1个人还是100个人,秦兵闹不懂,他只是困惑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莫名其妙的世界里。
“你的情况实属罕见,在一个特定的条件下,你一下子蹿出三维,又搅在一些维呀弦呀中间跳了一阵后才掉了下来,就这么一跳,忽悠走了二千多年。说你死了,不错,说你还活着,也对,你肯定越听越糊涂了吧?”
老树看着秦兵越发疑惑不解的眼神继续解释:“这个道理就像你们的古筝,一个音节弹大发后弦绷断了,音节随着断弦飞得不知去向,谁也说不好它最后落在了哪里。你也别难为我了,我的科学水平不如我的数字情怀,不是说知道得越少越幸福嘛,咱们还是守着那点福气吧。”
秦兵似懂非懂点点头。
爱情的破灭
“还是继续说我的故事吧,那是我有生以来最想忘记却偏偏忘不掉的。那对儿年轻的恋人是在我身旁分的手,当时的场景我回想起来仍旧浑身颤抖。实在闹不明白人类为什么热衷于战争,两个相亲相爱的人被活生生拆散,小伙子有去无回,连尸骨都没着落。姑娘背靠着我,悲伤的眼泪泫然而下,散乱的长发如风中的哀柳,我呢,不忍看不忍听却又躲不开,只有默默的扶持着她。”
“噢,我的心开始疼!”秦兵脸上浮出了痛苦。
“那是你心里叫山丹丹的血管堵上了,现代医学叫作心肌梗死。”
“请继续讲下去,那个姑娘后来可好?”秦兵关切地问。
“那时因为生活困苦,不少人背井离乡去美洲闯天下,姑娘的心反正已经碎了,留在家乡触景生情睹物思人,索性横下心作了移民。那一带几十年里乘船去美洲大陆的有248个人,没有一个人往家乡寄回过一封信。人们猜测,他们不是在海上遇了难,就是到了美洲也未能活下来。135年后,他们家乡还特地给这248人立了一块碑。”
“会不会也是弹断弦蹦了出去?”秦兵想了一下说。
“那么高深得理论你一下子就接受了,钦佩!若真是那样对我倒是极大的安慰,那姑娘跟你似的,脑袋里一片空白,真挚的爱情消失了,也免去了刻骨铭心的悲恸。”老树停止叙述若有所思。
“请你不要睡,继续讲给我听。”秦兵伸手触动树干。
 
欧 盟
“现在像你这样的人不多了,100个人里有95个都是爱说不爱听的。我之所以懂得25种语言,也是因为会听的缘故啊。欧洲比中国大不了多少,可官方语言有40种,非官方的有200种,各种方言有2000种。从前我掌握的也不过才几种,其余的都是近些年刚听会的。”
秦兵似懂非懂。
“这和数字有关吗?”他问。
“当然啦。欧洲人以前总是互相打来打去,尽管他们都信着一个上帝。后来他们发现,战争只能伤害,结盟反能得益。最初的欧盟不过三瓜两枣,后来竟发展到了27国联营。”
“我还是不太明白数字的作用?”
“你想,27个盟国之间彼此敞开大门,27个国家的人开始熙熙攘攘川流不息,就如你们的司马迁说的,卖的买的忙得不亦乐乎。钱到手后你还得数啊,一五、两五、三五……不都是些数嘛。”
“司马迁是谁?”
“是你们国家的名人,听说他造出‘熙熙攘攘’那个名句后,人们才意识到数钱的重要,所以萌生了办银行的念头。你用不着理睬这些名词,咱们还是言归正传。27个国家的人相互串门,外加欧盟之外的国家,光在我身边经过的人都不下250万,一来二去的我就听懂了25种语言。”
“可是在这里我已经转悠了不少日子,为什么没有看到你说的熙熙攘攘的人呢?”秦兵问。
“这又是一件稀罕事,我累了,明天再说吧。”
老核桃树垂下了枝条,秦兵轻轻走开。
 
病毒新冠
第二天,老树刚一睁眼,就看到秦兵正依着树干眺望着远处。
“着急听故事了吧,你现在的脑子里,不光只有山丹丹啦。”
“你说的事情迷住了我,请你继续吧。”
“一年多前,熙熙攘攘的游客突然断流了,说是来了一个叫做新冠的病毒闹的。染上病毒后人会有生命危险,为了保命,人们开始隔离并减少外出,打那以后,世界一下子变得安宁了。天空、陆地和海洋,因为人迹稀少开始变得清澈、干净,野生动物也借机重又活跃在以前曾经是它们的地盘上。”
“什么是新冠病毒?”
“它们是一种非常小,小到肉眼都看不见的生物。”
“既然那么小,为什么人会怕?”
“可怕的东西不是根据大小划分的,要看你对他了解多少。人类以前对新冠一无所知,所以被闹得一无所措,但天然世界欣然复苏,你说这病毒是为何而来呢?”
“人呗。”秦兵想也不想。
核桃树诧异的瞟了他一眼:“看你老是似懂非懂的,这一次倒是蒙得不差。
新冠来势凶猛,方向无定,世界各国一视同仁横扫。有人说新冠是美国发明的,有人说它是在中国出生的,遗憾的是没人想到,这种病毒是把人作为自己的食物而畜养的。人类为了自己的口福圈养了许多家畜,不管它们是否年幼或者强健随意杀戮,吃的就是动物的鲜嫩与健壮。野生的动物也逃不出人类需求的贪欲,人类视地球上其它的生命不是生命。现在,轮到他们被圈养了,凡是在新冠眼里达标的人,新冠毫不留情就带走。”
 
“山丹丹会不会也被新冠圈养了?”秦兵怀着希望问?
“你的山丹丹是化石级的,早就回归自然了,就是这里人说的,‘灰归灰,土归土’。”
 “圈养和回归哪个更好呢?”
“当然是回归自然啦,就好比你。”
“你的意思是,弹出去最好?”
“差不多吧,就是你们中国人说的,‘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秦兵似懂非懂,但若有所思。
 
苦 恼
核桃树忽然不自在的哆嗦了起来,他烦躁地呻吟着:“唉,它们又不安生了。”秦兵不解。
“就是住在我身体里的甲虫。它们醒来后就开始活动,弄得我其痒难捱。”
“也许我能够帮助你。”
秦兵想到了自己穿越火车的能力。他径直走进核桃树,真的看见有一群黑黄色的虫子在树皮下忙碌,他试图驱赶它们,但它们毫无感知。秦兵只好努力地摩挲着树干,希望能为核桃树解痒。一个时辰过去了,秦兵穿出树皮,想问问他的努力是否起了作用?只见核桃树轻声打着鼾,舒适满意地睡着,秦兵欣慰。
第二天,他问核桃树为什么圈养虫子?
“我哪里敢圈养它们啊,是它们相中了我。你没有感知到,现在的气候比你那个时候要热得多吗?”
秦兵顿了顿,没有把握地问:“夕阳很晃眼?”
“聪明。”接下他把气候转暖的前因后果讲给秦兵听。秦兵似懂非懂。
核桃树叹息:“这里本来就是德国最热的地方,现在不但更热还更旱,为了保障水分供应,我只好让一部分枝干枯死,而那些甲虫就借机钻进了我的身体。它们进来后不断地扩张领土,我的伤口随着它们的扩张越来越大,里面坏死的部分愈加严重,你注意我身上的那道红线吗?那是人检测过我的身体后画上的,它意味着蛀洞严重,将要被伐掉。”
“那怎么行!你还活着啊!我要尽最大的力量帮助你驱虫,你会重新健康起来!你还能再活199年零15天!”
秦兵情急之下说了那么长的数字,核桃树止不住乐啦。“噢,我的心又开始在痛,我并没有想到山丹丹啊?”
秦兵不再说什么,他又一次走进核桃树,他要赶走甲虫。
 
在 劫
日子一天天的走着,只要核桃树醒着,秦兵就来与他朝夕相处。听他说古论今,为他瘙痒驱虫,秦兵额头前的那盏小灯善解人意,竟自己熄了。核桃树非常感恩,又非常的于心不忍,他对秦兵说:“请不要这样待我,我消受不起啊!你的心意我情领,但人迟早会来把我锯掉的。”
“为什么,你还活着啊,谁也不能任意夺走你的生命!”
“我的内心空了,一阵大风就可能吹断我,如果倒下来很可能会砸到人。要不是新冠闹事,人们的生活、工作有了变化,在未认识你之前我就会被锯掉了。”秦兵心里忽的一下对新冠腾起温热的好感。
“我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更不想倒下时砸死什么人,锯掉就锯掉吧,活得太久也累啊。”
“绝对不行!我不允许有人夺去你的生命!”
秦兵声嘶力竭的大喝着,猛然间,古老的记忆跳了出来,他的命就是被人活活拿去的啊!核桃树一言不发垂下枝叶,似乎在向二千年前的生命致哀。
那一天终于还是来了。核桃树被锯掉了,地面上只留下白花花的树墩,树墩中真的有一个洞。秦兵的心是那么的疼痛,疼得他直至麻木。“我连一只甲虫都赶不走,又如何拯救他的生命?!”
 
涅 槃
核桃树走得潇洒从容,从始至终都在用枝条摩挲着秦兵,他们的心灵感知已然炉火纯青,语言变得多余了。粗大的树干被人装车拉走,秦兵坐在树墩上,一二三四五……,认真的,一丝不苟的,他数着核桃树的年轮。树墩的截面湿润、清新、洁净,仿佛是一只刚刚蜕壳的蝉,还散着一股淡淡的香气。那些天,秦兵始与核桃树墩不离不弃,他感知着树墩每一个微小的变化。树墩变得糙了,干了,颜色也一天天暗淡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喧哗吵醒了秦兵,一辆车在树墩前停了下来。两个男人从车厢里搬下一个长长的、蒙着布的东西,秦兵很好奇。当一个男人把布罩揭下,秦兵惊得叫出了声,那竟是一座秦兵的木雕!一个艺术家用核桃树干雕成的!
两个男人把树墩清理打磨平整后,秦兵的木雕被装在了上面。秦兵仔细地打量着雕像,明明是自己无疑,就连发髻上的带子都和他的一模一样!他如醉如痴地抱着核桃树,抱着他自己,人与树立时合二为一。
夜晚降临了,那天的月色分外美丽,暮色中秦兵额头前的小灯又亮了,但他并没有随之而去。那盏灯飞了起来,越飞越高,一直飞进群星璀灿的夜空,秦兵已经分不出,哪个是星,哪个是灯?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突然,从秦兵的口中传出了核桃树的声音,秦兵微笑着,把一株郁金香抛向深邃的夜空。
 
那个夜晚,秦兵第一次做了一个梦。他梦到天上明月里,一只鸟展着双翅,好像大钟的指针一般。明月下转动着时间的齿轮,一只鹿在云朵里踩着齿轮链条,试图把时光倒牵,回到古老的从前。一个土归土,灰归灰,天然的世界。

 

 
2021年5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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