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德国】巴黎,流动的艺术盛宴!欧姬芙之柔与巴泽利茨之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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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悦

德国华商报专栏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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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读德国】来自俄罗斯家族的百年艺术收藏 永远的优雅与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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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座博物馆,一幢幢建筑物,一幅幅油画,一尊尊雕塑……

艺术特展犹如音乐盛会,无法复制,独一无二,不断勾起我的好奇心,激发我一次次出行,流连忘返,沉浸其中。不同年代与国度的建筑、艺术、音乐蕴含着不同的人文故事,吸引并震撼着我的心灵,填充人生的阅历,扩展生命的边界。

一次次独自游走在艺术的海洋,撞见未知,拥抱重逢,惊喜喟叹,冥思探究,与茫茫大千世界产生更多、更广、更深的连接。

2021年11月,我再赴巴黎,欣赏一年一度的“巴黎秋冬博物馆大展”,留下了独特难忘的记忆。眼下蜗居在家,试着蜻蜓点水地抒发四天时间里,我马不停蹄地参观七座艺术博物馆的感受。其中几家博物馆我去过多次,对其常设展了然于胸,这次去着重是浏览在那里举办的、有期限的特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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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连忘返于蓬皮杜艺术中心

参观的第一座就是巴黎三大博物馆之一的蓬皮杜艺术中心(Centre Georges Pompidou),另两座是卢浮宫和奥赛博物馆。这三座内容不同:卢浮宫收藏1848年之前的艺术品,奥赛博物馆收藏1848年至1914年(一次世界大战前)的艺术品。

而蓬皮杜艺术中心则收藏1914年后迄今的艺术品。这座欧洲最大的现代和当代艺术品藏馆,其建筑就很 “现代化”:建筑主体外布满了交织的白色铝制管道,内部却是欧洲当代艺术殿堂。

这次有两个特展:一个是20世纪初美国超现实主义女艺术家乔治亚·欧姬芙(O´Keeffe)艺术展,另一个是德国战后最重要艺术家之一、新表现主义艺术家格奥尔格·巴泽利茨(Baselitz)回顾展。

这一女一男的两位艺术家都非常有特色,前者体现了女性之柔,画面绚丽,成名于上世纪20年代;后者体现了男性之刚,画面血腥,成名于上世纪60年代。而且两位在青年时代,即刚刚展示他们艺术魅力时,突破传统习俗,因为他们的女性之柔与男性之刚,他们的画作被当时还很传统的欧美社会理解或误解成有性爱的暗示,从而引起社会轰动。

前者特别受褒,后者特别受贬。但半个多世纪后,他们都受到艺术界推崇,这次居然同台展览,堪称半个多世纪后的艺术界盛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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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蓬皮杜艺术中心时,恰逢夕阳西下。

随室外电梯一步步缓慢上升,从不同高度俯瞰巴黎全景。来到美术馆顶层,驻足欣赏夕阳无限好的浪漫,好一幅大自然的瑰丽画卷。落日余晖,自然天成,堪称没有画框的风景画,大自然就是它的作者。转瞬即逝的灿烂,从此留存在相簿与脑海,成为巴黎的梦幻一景。

一如伦敦泰特现代美术馆,蓬皮杜拥有居高临下的观景台。旁边是咖啡馆,参观完毕,人们一边品尝美食,一边聊天,悠然消磨到21点打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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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治亚·欧姬芙特展

乔治亚·欧姬芙(Georgia O`Keeffe)被公认为美国二十世纪最重要的画家之一,其大型回顾展头遭在欧洲举办,一百多幅来自美国本土的画作远涉重洋,齐聚巴黎,对于欧洲的艺术爱好者而言,无咎一场可遇不可求的盛宴。

在欧洲,安迪·沃霍尔和波洛克两位大腕的原作不难见到,而美国现当代其他画家的原作、尤其个人特展实属难遇。我最渴望见到美国画家爱德华·霍普的原作,他与欧姬芙是同时代人,他的作品刻画了工业社会的清冷淡漠与现代人漫无边际的孤独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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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姬芙在1924年以37岁芳龄,嫁给比她年长23岁的美国著名摄影家与画廊主史蒂格利兹(Alfred Stieglitz)。他既是与她相知相守近三十年的灵魂知己与生活伴侣,更是她艺术生涯的伯乐与推手,为她举办过首次联展和首次个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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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是欧姬芙的《丽兹大厦,夜晚》(Ritz tower, night, 1928),让我们一窥上世纪二十年代大洋彼岸的月色。沉沉夜幕下,摩天大楼耸入云霄。皎洁的月光忽隐忽现,高楼大厦的万家灯火忽明忽暗,月色与街灯共同辉映着百年前的都市。

下图是她这次展览的具象画“栗树”(The Chestnut Tree, 1924)和她的抽象画“通向牧场的路”(road to the ranch, 1964)。她经常用柔和的线条和温馨的色彩,把现实的景色理想化,纯真化,来描绘出她心中的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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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幅画相隔整整40年,画法上从具象缓变成抽象,但绘画的基本风格没有变,因为绘画者的心态没有变,依旧是那样的超脱尘世,与世无争,而且体现了女性特有的温暖和细腻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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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姬芙与莫奈一样,晚年罹患眼疾,终至失明。享有高寿,活到近百岁(1887-1986)。她的画作把观者带入其晚年隐居的新墨西哥州,那里的沙漠、荒原、峡谷与阳光,是那样的辽阔、壮美、绚烂、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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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姬芙留给艺术世界最著名的是她的微观花卉作品。那是1920年代超现实主义艺术时代。

“超现实主义” (Surrealism)的本意,不是反现实主义(Anti-realism),而是超越现实主义(Sur-realism),按照欧姬芙自己的说法,就是更加现实主义。许多现实的东西已经被人熟视无睹,人们开始怀疑传统思维中的“现实”,并去追寻人们所未知、所忽略的事物,这里包含了弗洛伊德精神分析中的潜意识、梦幻、荒谬和幻想等——这就是这一画派最重要的艺术特征。

欧姬芙具体的艺术实践,就是她的花卉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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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人都欣赏花朵,却很少人去仔细观察花卉里到底长着什么样?”

“任何一朵花都是无可复制的个体,每朵花都不一样。”

于是,欧姬芙画了许多花卉画,整个画面就是一朵花,甚至就是一个花心,把花卉和花心的细部都展现无余,以此展示有史以来被人忽视的大自然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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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资助者、她后来的丈夫史蒂格利兹是著名摄影家与画廊主,或许出于商业考量,他解读欧姬芙画的花卉,是以艺术手法展现女性的私部——性爱正是超现实主义艺术的又一个热点。

就如当时的一位评论家说,“这是所有女性都知道、但又都不愿展示的性部位。”(1917)史蒂格利兹破例地拍摄欧姬芙的裸体照一同展览,而画家本身又是一位女性,其社会轰动效应可想而知,欧姬芙是戴着“女性艺术”的桂冠进入艺术世界的。

“欧姬芙的画展示了女性最最基本的存在:女性比男性更接地气,她们承受了激情带给她们的痛苦,也享受着爱的满足给她们带来的冲动和销魂(ecstasy)。”(1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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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欧姬芙自己认为她只是在如实地观察和再现花卉的细部,并没有想通过花卉画来暗示女性的花心。面对整个社会对她作品的“误读”——她也因此奠定了她在欧美艺术界的地位——她只能解释说:对同一个艺术作品,不同的人会获得不同的感受,作出不同的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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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欧姬芙的花卉画前驻足拍照,凝视遐思。

她笔下的花卉,时而素净、淡雅,时而艳丽、炽热,容易让人联想到女性的隐秘部位,那是情爱洋溢的乐土,是爱欲交汇的欢场,带给观者唯美的刺激与感官的挑逗。

如今年逾九十、声誉如日中天、作品售价在当代女艺术家中执牛耳的日本画家草间弥生,曾在苦闷彷徨的年轻时代写信求助于欧姬芙。欧姬芙被草间弥生对艺术的痴迷所感动,当即回信表示愿意在美国推荐其画作。她俩相差四十岁,素未谋面,艺术让她们跨越千山万水而相遇。

这段书信来往成为女性画家之间惺惺相惜、前辈激励后辈的一则艺坛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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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泽利茨回顾展

欧姬芙展室的隔壁正在举办德国新表现主义领军人物格奥尔格·巴泽利茨(Georg Baselitz,原名Hans-Georg Kern)的大型回顾展,涵盖其跨越半个世纪、不同创作时期(1965-2015)的绘画与雕塑作品,例外地提供德语导览。

这位现年83岁的艺术家被德国最权威的“艺术指南”(Kunstkompass)连续四年列为当今世界最重要艺术家的第三位(前两位是德国Gerhard Richter和美国Bruce Nauman)。

去年十月,他9米高的巨大青铜雕塑“零大教堂”(Zero Dom)永久矗立在法兰西学院(Institut de France)门前,他被法兰西艺术学院授予一把宝剑,象征着巴泽利茨将获得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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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出生于1938年的德国当代现实主义画家,几乎从刚踏上艺术之路开始,就体现了愤世嫉俗、一时无法被社会接受的画风。

1956年巴泽利茨就学于东柏林艺术学院,热衷于“资产阶级”艺术家毕加索的画风,不完成学校安排给他的画题,被学校以“社会政治不成熟”(gesellschaftspolitische Unreife)为名而开除出校。1957年他无奈之下只能去就读西柏林艺术学院,这反而挽救了他的艺术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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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3年巴泽利茨在西柏林展出了他的“成名作”油画“Die große Nacht im Eimer”(“桶中的大夜晚”,2.5米x1.8米),画面上一个血肉模糊的男性人体,伸出在外很长的肉棍暗示着男性生殖器。

这下触怒了当时还比较传统的欧洲社会,德国检察院以巴泽利茨公开传播色情为罪名而立案公诉,警方出动没收了该画,直到两年后通过法庭诉讼,这幅画才物归原主,现在被科隆路德维希博物馆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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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泽利茨基本一直延续着他的这种回归原始欲望、渲染战争暴力、反映残酷人生与社会的主题。诚如他自己所说,他的艺术可能来自于哲学和教育,来自于信仰,其实不然,他的艺术更多来自于他自己的亲身经历——这是亲身经历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一代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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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泽利茨的画以色块为主要艺术表现手段,这在历史上属于马蒂斯一代的野兽派(Fauves)。巴泽利茨用笔上非常粗犷,形体上经常肢解人体,让观众面对死亡现实、直视社会残酷,这种艺术手法和主题又有蒙克一代表现主义画派的影子。

但无论野兽派还是表现主义,都是20世纪初、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的艺术流派。

而此后发生了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战,新一代艺术家又生活在东西方冷战的前沿,所以巴泽利茨这代艺术家的经历和环境明显不同于野兽派或表现主义艺术家,他们表现的内容上有更多的火药味(如巴泽利茨的“英雄系列”),所以巴泽利茨和他志趣相近的画家们自称是“新野兽派”(New Fauves / Neuen Wilden)。

其实根据他们的艺术作品对社会的切入,笔者认为他们更应归入“新表现主义”(Neoexpressionis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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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泽利茨的画经常让人看得喘不过气来,社会争议太大。所以1969年后他索性把画倒挂,或有意把所有的形体都颠倒着画,省得所画内容让人疑神疑鬼、想入非非。

在内涵上,他认为这个世界就是颠倒的世界,人们被异化了——人眼看出去本来都是颠倒的,但人们已经习惯(异化)于颠倒,反而认为是正的,而事实正的反而被认为是颠倒的——他的“倒挂画”成了他的艺术特征或艺术符号,布置他的艺术展览时要特别当心,不能把画挂颠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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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80年,他又把他的画风推广到他的木雕上,利用木料的粗糙特质,并使用粗糙的斧头和锯子等原始工具和简陋的单色颜料,形成了一个个骷髅般面目的人体,崇尚原始主义(Primitivism)——有点高更的绘画风格和毕加索的雕塑风格——其表现主义的艺术特色更为浓重。

他创作时都是用的木料,过后他的许多作品被放大浇制成青铜雕塑放在露天,作为城市的景观艺术,例如这次矗立在巴黎“法兰西学院”门前的巨大青铜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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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巴泽利茨回顾展中的作品,涵盖了欧洲战后的整个历史和社会,体现了他对现实社会的批判精神。浓烈刺目的色彩,变形异化的场景,扭曲倒立的人物,不知所云、令人瞠目的面部表情,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非常“巴泽利茨”。是对自己的嘲讽?还是对社会的怒目?观者会情不自禁地扭动脖子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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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壁鲜血淋漓的“烂脚丫”不忍一睹,组画前一对情侣拥抱着评头论足。艺术追求的不是肤浅的漂亮(beautiful),而是深层的美(esthetic),从这幅画中可以获得充分的体现。

这个社会已经烂到了脚底,人们可以熟视无睹,或装着没有看见。但当人们一睹的时候,就会触目惊心。这样一幅艺术作品,要比画上一双美女的娇脚更具有艺术冲击力。

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巴泽利茨的画作不断出现在巴黎和法国各地的美术馆,法国政府屡番授予他艺术荣誉头衔,他与巴黎和法国的情分不浅呢。

现代艺术百年来,蓬皮杜以如此盛大的回顾展致敬一位在世画家,实属难得,因为他的作品是德国或欧洲半个世纪来的社会写照。

在“艺术之都”的“艺术中心”,获得过如此礼遇与殊荣的德国艺术家凤毛麟角。如今巴泽利茨常居于慕尼黑和萨尔茨堡近郊,下图是他一反传统的画家“自画像”(参见梵高的许多自画像),取画名为“手臂与身体”(Arm und Rum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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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泽利茨1965年创作的“英雄系列”(60幅162厘米x 130厘米的油画),那不是古典主义画风的对英雄的讴歌,而是揭示战争的残酷。下图是他眼中被颠倒的“祖国”(雄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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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泽利茨的艺术市场热度紧追格哈德·里希特(Gehard Richter),被公认为德国在世画家中的佼佼者。两人的作品在21世纪先后登陆中国,为中国艺术爱好者所熟知。

2003年巴塞利兹的作品在首届“中国北京国际美术双年展”中获得最佳作品奖。

(本文艺术品及展览厅照片均为杨悦所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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